X的故事+番外(36)
从咖啡馆出来,雪珠打在衣襟上,沙沙有声。
“什么时候回上海?”他问。
“明天下午的航班。”我摊开手,想留把雪珠子,凑近了看,在鼻息间它们化了,手套留下一点点水珠。“你跟我想象中不一样。”他笑,“第一次见时,觉得是标准的上海销售,漂亮,得体,温柔但坚定。”我不想给他余地,不管他对我是好感还是好奇。我说,“嗯那,就是喜欢了一个人,然后死心眼地喜欢,可能几年内都没办法改。”
“什么时候再来?”他又问。
我把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说话间能感觉到嘴里灌满冰的气息。我眷恋围巾的温暖,窝在三层布团里含含糊糊地说,“工作有需要就来。”
雪没下开,第二天航班只延误了一小时。当我走出虹桥机场,坐上公交车,才想起今年的圣诞节已经过去。在我认识王亮一年后,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他时,却还是见了他。
纵使相逢应不识。他胖了,头发乱蓬蓬,居然连胡子都没剃,穿件中年男人那种灰不溜丢的旧款羽绒服。声音也变了,唱着、唱着,咳嗽,被音箱放大,有人喝倒彩,有人骂什么玩意儿。他面无表情,手指滑过琴弦。
泪水流下,面颊簌簌发痒。
我想和他说,有一天,肯定能好起来。
我知道理想遥不可及,欢笑背后藏着伤痕,所以我们再也不懂肆无忌惮。可是,如果做不到最好,也努力做到更好,最起码活着就是结果。
可他愿意听我说吗?
我工作外的所有余力,全给了后海那片灰暗的湖面,以至于把纪舒忘得一干二净,直到看见他。
黑羊绒大衣,衬衫,牛仔裤,运动鞋,搭得很好。
第101次觉得,假如要找归宿,面前的人不差,除了脾气坏点、身体差点,似乎没什么不好。赚得到,舍得花,更是优点。他和我去吃火锅,热气腾腾,一句也没提被拒绝的事,除了自己吃,偶尔招呼我吃。叶始秋一直给我发短信,到上海了吗?到家了吗?累吗?我每回一次前,向纪舒咕哝一声“对不起”。到第三次,他突然说,“不许回了。”
我默不做声站起来,穿好外套,拎包,离开。
打招呼只是礼节,并不是我真的在乎你在不在乎。
走在街头,才发现生活是从一堆彩灯到另一堆彩灯,灯起灯灭间圣诞晃成了元旦,我只能挺胸勇往直前向暂时的家冲去。我离开了出生的地方,去过南方的土地,如今在这里,可哪都不再是我的理想。
我胡乱抹着泪,我信命,可我的命不是这个。
他跟在后面,“又哭。不是打不死消不灭的小强吗?”“难道叫我忍着,看你和别人眉来眼去?”“飞了这么远的路来看你,多少给点面子。肯不肯一年看我一次,如果肯,不再烦你。”“滚!”我忍不住嚎啕。骗人,都喜欢骗人,骗我为你们哭,为你们担惊受怕。
泪水被羊绒吸得精光,我坏心眼地抓起他衣襟抹干泪痕。
“让我们做好朋友吧。”我说。
你很好,对我也很好,但是,是朋友。
在家呆了两天,我被派去出了几次差,接着是北京。服从工作需要,我又来了。来之前程明义和我聊天,“小施,论年纪我是你的叔伯辈,有些话长辈可以和小辈说说。如果有道理,不妨放在心里想一想。”他一直不看我的脸,说得很快,“女孩子呢,最好选简单些的人。虽然纪总事业有成,似乎城府深了点,不如趁年轻再看看。”这番话说出口,对他也是难事吧?我感激他,有多少人愿意提醒普通同事。
要是,他知道我跑去后海偷偷看那个混混,只怕更大吃一惊。我告诫自己,施蔷,你偶尔可以为别人流泪与心痛,然而不可以长久如此。
客户技术部的同事们看着我笑,故意把问题留给他问我,有点读书时的感觉,谁谁谁和谁谁谁好。叶始秋顺水推舟,请我吃饭,我们始终没谈王亮。不过,他在MSN上告诉过我,计划已经施行。
天气晴好,室内比上海反而暖和,我几乎爱上这个城市,生活节奏慢而舒适。
“要多少收入,才能在北京生活?”我好奇地问。
“难说,但普通日子肯定没问题。”叶始秋侧头看我,“怎么,想留下?”
“嗯。”或许以后,等积蓄略丰时,我才敢再次颠簸流离。
“什么时候走?”
“周末。”交流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以后来的机会不多。
没走成,江南大雪,航班不通。我索性申请休年假,跟叶始秋去爬野长城。玩乐的诱惑,大过千难万难回上海,我懒得在机场守。等兴高采烈玩了回来,我才明白一句话,“常在井边走,哪能不湿脚?”
终于,和王亮面对面遇上了。
第四十九章
那个傍晚,西沉的太阳既扁又红,暮色压下来,叶始秋接了若干电话,问我有没有兴趣吃饺子,“老同学生日,闹着玩。我说有外地朋友在,他们说一起,反正人多着呢,全是朋友的朋友。”陪我爬了整天山,他满身尘土,“凑个热闹吧?”他的眼神叫去去去,我说好。
绕了几条胡同,我跟着他进了处老房子。一进门,笑语和热气同时扑到脸上,腾腾的一大盆饺子放在桌子中央,旁边乱七八糟的方便碗、筷,有人已经吃着,有人光顾聊天,厨房里起码有三人在忙活,额头沾着粉,犹自吆喝,“都吃上没?”没谁特别招呼我们,叶始秋给我个眼色,怎么样,自在吧?他替我装了碗,又帮我倒醋,挟香菜。正劝我加点蒜时,寒风卷进屋里,原来又有人来了。
我不经意地抬起头,和他的目光绞在一起,数秒后各自分开。反而叶始秋手一抖,整勺蒜泥洒下来,好在桌面本来够呛。叶始秋看着我,我接上刚才的话,“在南方呆久了,吃不了蒜啦。”。
王亮也没吭声,和他一起来的跟叶始秋聊,“小艾包饺子,我上赶着来了,顺便拉上这哥们。大冬天的,他居然躲鼓楼那吃西北风,跑步锻炼身体。听说你陪朋友去爬野长城了,怎么样,好玩不?”
有人站屋中央叫,“大冬天的,来点高度的怎么样?”有人起哄,“好!”几分钟后人人手里塞了小半杯烧酒。有人问叶始秋,“这姑娘,你从哪个学校哄出来的?看着特别小。”叶始秋大概介绍了下我,问的人不信,“真小。”有人哄哄地笑,“在她身边一站,我们都成大妈了。”
吃饱了,喝够了,开始扎堆聊天。叶始秋说累,要早点送我回去,我俩打了声招呼,又从胡同绕出来。“对不起。”他懊恼地说。我不难受,面对面,才发现没关系。自然有点不高兴,可没想象中厉害,如同一场持久的高烧,已经退得三三两两了。
“喜欢北京吗?”他问。
“喜欢。”我开始想上海,人人都说上海冷漠。可是,夹在人海中步履匆匆,连心事都没空想的日子真好。北京,从天空到大地,处处让人犯轴,轴得烦自个。
“真的没事?”他问。
“嗯,我在想,明天去哪转悠?”我答。
我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够镇定自若,谁知他比我更强,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若无其事得…教我牙痒。我知道要沉住气,不光表面,还有心里,把他彻底清扫出去。
做不到…我不想把劲全较在自己身上。我停下来转过身,“谢谢你,叶始秋,我要去找他。”叶始秋看着我,说不清目光里的含义,或许是怜悯,“别,…”我知道,对王亮和我来说,最好从此别有任何交集。一份感情,当事的两人除非同时甘于平淡,要不就得有一个很强,现在的他和我,谁也帮不了谁。没有王子公主,只剩平凡人无望的纠结,这故事糟到了极点。
可是,X除了是错,难道就不可以代表无限可能?
月半弯,在屋脊。
我在王亮的眼睛里找东西,除了平和还是平和,没有感伤、爱恋、委屈、愤慨、惋惜、…我想扑进他怀里痛哭,想跳起来骂人,但做这些有用吗?如果有用,我们还会站得近在咫尺,却又远如相隔天涯?他说,“我知道你来过,谢谢你的好意。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想走,我不-同-意-!
“你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