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暖伤城(9)
老板娘大概没料到一个穿着靓丽,打扮前卫的女孩会计较这样的问题,眼珠子转了起来,然而她做生意不是一天两天,脑袋灵活,忽地就扯嘴笑开了,“哎呦,哪有的事,咋们家的面馆开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客人反映过,我们做的都是回头客,绝对不会在分量上克扣客人的,小姑娘你这是心理作用吧。”
这时,几个男生中稍胖的那个抬高了声嚷嚷:“你一个姑娘家,干嘛在吃的上跟男生比,难不成是要去学摔跤或柔道为国争光?”
其他几个男生早已哄笑开来,甚至卷起舌头吹口哨,除了那个穿灰色工字背心的高瘦男生还在安静地吸着面汤。
章沅是一激就跳的人,从来沉不住气,被男生这样数落更是忍无可忍,一脚冲上去站在胖子面前,抬手就掀了他的面汤,“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胖子的大腿上被高热的面汤泼得火辣辣的,疼的已是龇牙咧嘴,哪里顾得上说话。
陆希眼瞅事情闹大了,也怕惹麻烦,在胖子发怒之前,拉着章沅就往店外走。
“哎哎,你们给我回来。”
老板娘手脚快,双臂一张就拦住了陆希和章沅的去路,胖子跛着脚,一跳一跃地跟在后面。
“老板,你干嘛拦我们?”章沅挑高眉毛,不痛快地问。
胖子赶在老板娘前面说:“你们烫伤了人,就想这么溜之大吉?”
章沅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故作吃惊道:“啊,你烫伤了?几度伤残?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你……” 胖子气得直哆嗦,两颊的肉都往鼻心挤。“你……你哪个学校的?”他结巴了半天终于把话挤了出来。
“华江师大。” 章沅声音清脆脆的,陆希却暗暗捏了把汗,怕她把哪个系哪个宿舍都直接报给人家了。
“都说华师的女生追不得,看来不假。” 胖子那桌当中,一位剃板寸头的男生敲着面碗,隔着两桌的距离幽幽叹气。
周围吃夜宵的那几个男生全都轰地笑出声来,有人打趣板寸头,“唉,你自己女朋友不就是华师大的嘛。”
“是啊,所以哥们这几年的日子惨啊。” 板寸头喝了口冰啤,朝其他人吐舌说,“你们是不知道,以前的师兄跟我说华师的女生凶,我还不相信,轮到自己找了个才发现传闻都是真的。”
打趣板寸头的男生继续搀和:“都快毕业了,毕了就分,哥们你一天都别等。”
“是啊。”板寸头望着胖子,举起啤酒瓶又喝了一口,“胖子,你别怕啊,咋们人多。”
“哈哈。”
此时一众男生哄闹的是越发变本加厉,其间只有一个人维持原状,那个静默淡然地吃着自己碗里面条,事无已关,穿工字背心的高个男生。
眼见章沅和胖子的争执是箭在弦上,撤不回来了,陆希和老板娘都有些着急。
胖子拦住章沅,不道歉就不让她走,章沅哪肯示弱,伸出手去扯胖子衣领,那桌男生一边喝啤酒一边看好戏似的谈笑风生。
尽管衣领被人死死拽着,胖子倒依旧维持着张臂拦人的姿势,只坚持要章沅道歉,并没有真正狠下心来动粗。
“切。”
旁边以板寸头为首的男生们开始骚动起来,一边猛敲啤酒瓶,一边吹嘘喝倒彩。
陆希怕把这群疯了似的男生逼急了章沅会吃亏,连同老板娘一齐使力将她的手从胖子的衣领拽开,脖子一松,胖子再也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同学,对不住啊。” 陆希道歉,“你要是真伤着哪了,医药费我们付。”
章沅哪里肯依她服软,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硬是被陆希的眼神压下去了。
这时,夏夜里一阵风吹来,带着华江市特有的燥热,拨开了遮在陆希眼睛上的碎头发,露出一双大而幽澈的眸子来,胖子咳完低头的瞬间,正好望了进去,脸不自觉地泛红,“不……不需要了……我这会感觉好多了。”
“犯贱。” 章沅在心里嘀咕。
陆希见势拉住章沅的胳膊就往学校方向走,身后的面店老板娘突然回过神来,“唉,唉,同学,你们别走啊!”
章沅心情不悦,迈出的步子比往常都快,连带着陆希也没及时停下来。
老板娘急了,干脆脱了拖鞋,赤脚赶上去,再一次拦住两人,“你们俩个丫头刚刚叫了那么多吃的,一毛钱还没付呢。”
第六章
这事听上去多少有些丢脸面,可陆希和章沅确实没有吃霸王餐的意思。
两人恍然大悟,原来老板娘追上来两次,不为别的,就是来讨回饭钱的,大概先前他们这伙食客闹的厉害,她没逮着机会说清楚。
“阿姨,一共多少钱?” 陆希问。
老板娘做状想了想,“两碗面,十串串子,两只卤蛋,一共……一共二十八块。”
陆希朝裤子口袋里掏了掏,里面空空地什么都没有,她这才想起来,平时出宿舍自己就不爱带零钱,嫌装在裤兜里鼓,走路骑车不方便,这几天又是章沅拉着她出来大吃大喝,自己都没来得及带钱包,这一下子也不知道拿什么垫付,她拿眼望了望章沅,只见她也正低头往口袋里找寻。
“坏了!”章沅尖叫一声。
陆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老板娘的脸上也慢慢凝重起来:“你们不会没带钱吧?”
“嘿,老板,真不好意思,我把钱包忘宿舍了,” 章沅咧嘴讪讪地笑,满脸讨好企求的意味,“您看您这能不能先赊个账啊,钱我明天拿来。”
老板娘锁眉,忍不住抱怨:“我这都是小本生意,本来就赚不了几个钱,全家人还得起早摸黑的,要是个个都赊账的话,那还不如早早关门大吉呢。这年头,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话里带刺,叫章沅听了不舒服,但出门吃饭不带钱说到哪都是她们无理,平日的尖牙利嘴顿时失了一股底气。
陆希想跟老板娘协商,又没计较好合适的措辞,站在那也是十分尴尬,那桌男生却已经吃饱喝足嚷嚷结账了。
付钱请客的是那位从进店后就没说过几句话的高个子男生,他身上那款泛着自来旧的淡灰色背心,不怎么招眼,却很好的勾勒出一付健康结实的身材,看得出来老板娘对他很是客气,约莫他常常和朋友来这里吃饭。
那些男生要了五碗虾籽面条,十瓶啤酒,差不多七十块钱,他从皮夹里掏出了一张一百的,用修长的中指和食指夹着递了过来,老板娘丢下陆希和章沅去钱柜抽屉里找零钱,他却说:“老板,钱刚好,你不用找了。”
老板娘有些莫名,“可你们一共才吃了七十啊?”
男生指了指陆希和章沅站的地方,淡淡说:“还有她们俩的。”
老帮娘怔住,再一次确认:“你是说要替她们付钱?”
男生不再说话,而是信步离开。
板寸头,胖子还有另外两个男生跟在后面,也相继出了小店,陆希还是有些发懵,没想到横空冒出来一个人,就这么不留名不留姓的帮她们付了饭钱。
走到五十米开外的地方,胖子回头望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在向惹他生气的章沅示威,板寸头突然放了一个响哨,吹的特别响,吹完一边坏笑一边扯着嗓子喊:“想要还钱,就来我们学校找他。”
隔着远远地距离,陆希大声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华—工—大。” 板寸头的声音从夜空中传了过来,直灌入她耳中。
后来陆希才发现,要在毕业之前那段凌乱又忙碌的时间里记住一个陌生人,其实并不难,比如在欠了人家钱的时候。
一顿夜宵,吃的有惊无险,两人回到师大女生宿舍楼下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宿管科阿姨刚准备锁门,陆希和章沅快步跑上前拦住,阿姨见是熟脸面,也没说什么话就放她们进来。
到了宿舍,这一晚上的风波才算结束,两人都累的蔫了,顾不上洗漱,倒头就睡,直睡到隔天日上三竿。
陆希醒来后匆匆清洗了一番直接去食堂吃午饭,章沅懒得跑来跑去,干脆又拿出电饭煲煮方便面,盛面汤的时候由于太烫,手没抓稳,饭盒砰地摔在了桌子上,转了两圈,又重重地落在了板凳上,浓黑的汤汁洒了大半出来,泼溅在身上,疼得她连连跳脚大叫,赶紧跑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当哗哗的凉意逐渐覆盖住灼伤之处,锐利的疼痛才稍稍缓解,就这样折腾了好一会,出来的时候又发现自己辛苦准备了一个月的毕业论文竟在慌乱中被面汤浇湿的七零八落,脏兮兮的已经不能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