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冬曲+番外(42)
服下药后,程山绘便昏睡过去。后来的几天,却还是高烧不退的状态,神志也不太清醒。待到昏迷后醒来,却失去了那时意气风发的神采,像真的不愿压抑着自己的痛苦般,显出病入膏肓的模样了。
浓重的药草味儿溢满了整个病房。苏忆歌沉重地迈开步子,凌季南告诉她,这可能是二人最后一次相见了。
“哥哥,你还好吧。”苏忆歌看着他勉强半睁的双眼,担忧到手脚冰凉,全身止不住地发抖:“不要吓我啊……”
程山绘一愣,神色木然地望向对方:“抱歉……这个时代,这个可怕的战争,将我们折磨太久了——或许……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撑不住……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在苏忆歌的印象中,他从未对谁示过弱,也从未抱怨过这个不公道的世间,似乎无论什么事情,他都可以以笑去面对。
而他现在的萎靡不振模样,让苏忆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
“很失望吧,我对你这么说。你的哥哥,果然还是当不了什么英雄呢……”
“不,我不失望。你在报刊上发表的文章,我都看了。你为和平所做的一切,我也有所了解了。你和父亲一样,都是我心中的英雄。”苏忆歌紧紧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情到深处,声音不觉哽咽了,“我不奢求世间能许我们天长地久,我只希望,这世界可以褪去他狰狞的外衣,而这一切的黑暗,都可以消散,那些幸福,一定都近在咫尺。”
“真好啊……穷途末路上,还能有你陪伴。”飘入屋内的阳光停在了程山绘手上,隐隐约约,远方像跳出了绚丽的彩虹。
你的坚持,我似乎懂了。
“小忆歌,有些话,我此刻想讲给你听。”
“我在听。”
“乱世出英雄。世上有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可以为了心中的信念,为了这个他们所爱的世界,为了人民更好的生活,付出宝贵的生命。”
“我们都曾认识这样一群人,哪怕他们明知前路危机四伏,停辛贮苦;哪怕他们知道,他们的努力不会被任何人看见,更不会名垂青史,千古不朽,但——他们都为了心中所爱,在人间真真切切地走了一回。”
程山绘温柔地注视着苏忆歌,目光若三月的风,轻盈而温暖。
“自然,我不是这种人……不过,请加油吧,继续向前,我们都可以看到希望。”
程山绘话音刚落,四周却瞬间黯淡下来,飘飘悠悠的云彩遮住了和暖的日光。他无力地垂下手,突然痛苦地皱起眉头,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忆歌连忙把凌季南调好的药递过去,程山绘勉强喝了一口,又再度陷入深眠。
凌季南没有说错,这真的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想不到,这一睡,他就真的再也没醒来。
这是梦吧,一切好像那么不真实。
“苏姑娘,对不起。”凌季南手忙脚乱地向苏忆歌道歉,“我辜负了大家的期待,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医生。”
其实程山绘离世的消息,凌季南早便告诉了她,只是她一直都不敢相信。
她不敢相信,那个温文尔雅,喜欢眯着眼睛微笑的大哥哥,此时竟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那个关心她,可与她彻夜长谈的知音,却已单方面地遗忘了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那个坚定信仰,能在情急时刻甘愿做出牺牲与让步的地下党,却再也不能对她说话,甚至连笑一下,都只是一种无法乞求的奢望。
她还不敢相信,自己所珍惜的事物会在短短一瞬几乎全部消逝。她的父亲,她的爱人,她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情谊,一切皆已化为乌有。
她更不敢相信,那些人真的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了,哪怕是此刻的凌季南,工作任务也进行得极度困难。考虑到苏忆歌尴尬的身份,凌季南还勉强找了个安全的时间,做了苏忆歌的入党介绍人,只可惜组织一直没有同意。
而在北平知晓消息到现在,也过了半个月。这段时间以来,她总会习惯性地路过墓地,无数次看到墓碑上的“慈父”二字,亦或是注意到其他什么熟悉的旧物时,眼睛还是不觉刺痛。
春天已经来了,为什么你们要走了?
你们……为什么不等等我?
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侵蚀了苏忆歌整个身体。此时,她怪罪自己的懦弱、胆怯,只能在没有依靠时,用泪水缓解自己。
但噩耗却丝毫不照顾苏忆歌的感受,仍旧接二连三地向她传达着绝望的讯息:她眼睁睁地看到了自己的同学被特务处决——正义的少年被五花大绑着,面对那些人丑恶的嘴脸,却也丝毫不显畏惧,枪举,豪言壮语冲破云霄,枪落,胸前衣襟染上了赤旗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