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冬曲+番外(5)
听到他这一番话,苏忆歌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没有再靠近。她好像想起来了,可当她反应过来的那一刹那,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处。
等等,南京钟表店的老板,是自己的父亲啊……
是我听错了吗?父亲他怎么因为这种原因……被人逮捕?他不是汉奸吗?
……
他?不是?
“卖报啦!卖报啦!”清脆嘹亮的童声宛如一串摇晃的铃铛,依旧由远到近,在街道响亮着。
她低头闭眼,尽量甩开那些莫名其妙的杂念。
那个卖报童刚刚说了什么?
汉奸,我父亲不是汉奸。
那孩子是这样说的。
那父亲是吗?
好像,不是。
他不是。
她知道这是什么报纸。这种报纸讲的皆是大事,人们称赞的就是它的真实性。它是绝不可能专门为真正的汉奸洗清罪名的。更何况,还是在这种时候报道,那她就更没理由怀疑它的真实性了。
所以……他是地下党?
苏忆歌浑身一僵,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有些不可置信。甚至,她觉得这是自己的幻觉。
那是她的父亲吗……
极大的身份转变。
一个是千夫所指的大汉奸,一个是受人敬仰的地下党。
突如其来的反转,使得苏忆歌有些懵了。
“啊,这里有人。”卖报童这才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目光呆滞的苏忆歌。
见到了人,他似乎又有了干劲,于是故意提高了声音,“听说,他还被抄家关押了呢!”
可苏忆歌还是愣在原地,直到卖报童站在她面前了,她都没有缓过来。
卖报童发现苏忆歌对他的话没有一点反应,有些急了。他伸出手,在苏忆歌眼前晃了晃:“小姐,买一份报纸吧。”
苏忆歌这才低下头,将目光落在了卖报童身上。那个孩子也不过就六七岁的光景,身着一席破破烂烂的棉袄,乱糟糟的头发似是许久未洗,上面还沾着冰屑子;他的双颊被冻得通红,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依旧明亮如灿星。他似乎是感受到了苏忆歌的目光,仰起头,露出了孩童特有的天真笑容。
苏忆歌久久不出声。良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小朋友,上面的新闻……可信吗?”
“怎么就不可信了?”他神色微愠,皱着眉道:“若是不可信,我的报纸可就卖不出去了!”
他倒也实在而天真。
“那……来一份吧。”
卖报童笑了笑,伸出布满冻疮的手,朝苏忆歌比了一个数字。苏忆歌会意,取下背包,从中翻出了一个精致的手袋。数好零钱后,苏忆歌将它们一张一张放在了手心。
一看到钱,卖报童的双眼就亮了,他跳起来,一把抓过了零钱,顺便把报纸也塞给了苏忆歌。
“太好啦!我们家都好几天没开锅了,今天终于……”卖报童一边微笑着,一边将钱揣进兜里,“可爱的小姐,谢谢啦!”
似乎是听到卖报童那一句话的缘故,苏忆歌拿着报纸的手不觉一颤,禁不住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对卖报童的同情,还是对自己在这乱世中迫不得已的悲凉。
目送卖报童的身影被茫茫大雪吞没后,苏忆歌才回过神来。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抖落了报纸上的雪,将它展了开来。
如果文字还不够真实,那这些图片也足矣证明一切。
除了被烧毁的房屋,还有一张触目惊心的照片。
是他,是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
父亲……
所以,我这些年,都错怪了他,对吗……
对吧。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人现在又在哪里……
这些年的疏远与冷漠,究竟换回了什么……换回了他的牢狱之灾吗?
向来斯文娴静的苏忆歌竟也忍不住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从来就不是汉奸,他还是当年那个教导自己爱国的父亲!
我为什么会这样!
他又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
这些混乱的念头顿时跳入她的脑海内,搅乱了她的思绪。它们窜如心底,却似乎又在一瞬间要冲出心扉。
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是先前的无知造成了父女二人的隔阂。现在幡然醒悟,又有什么用呢?
事实上,苏忆歌先前从未听自己的父亲提起过他地下党的身份。这些年,他似乎一直都忠心耿耿地在为日本人服务,以至于这几年来,根本没有任何人怀疑他的身份。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和自己说呢?这样,她也不会那般自卑与孤僻,更不会一意孤行,去北平念书。而自己会在家陪着他,与他共守这个秘密。毕竟,多一个人,也多一份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