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雁(56)
至于琳达,摇尾乞怜地说,今年她其实是来陪我过年的,在家里过着百年孤独,倒不如和意气相投的朋友惺惺相惜,把酒言欢。
真是苦了她,和一看见就怕的朋友一起过年。我自嘲问她,是不是过七月半的鬼年。我们那个地方的老人说七月半yīn气最重,要放鬼出来。
她连忙大喝一声,要我打住。
经过上次一事,我识相住了嘴。琳达被我那晚说的树下梦吓得有了心理yīn影,好一段时间战战兢兢的,不敢落单,不敢关灯,不敢一个人洗澡。她既不敢和我在一起又不得不贴着我,苦了我不管她gān什么都得陪她一起,我那着实是自作孽不可活。
后来,她还央求了闫岚姐不少次要换班,等她和小凤儿一班后,两人又像人来疯,谁也不管谁规矩,只管胡闹,只管说笑。得罪客人了,两人还同仇敌忾,什么白脸红脸的早被丢到了一边儿去。于是被小四姨撞见了狠一顿骂,她们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扣了钱,还被小四姨命令再也不准换班呆在一起。有事的话,要么同我一班,要么同闫岚姐一班。还被说是,妖jīng鬼怪呆在一起,整得茶楼乌烟瘴气。
新年伊始,苦命的琳达又遇上个标榜自己是香港博士的文化人,不停被骚扰。那博士文绉绉地烦扰琳达,在柜台旁久赖着,琳达为了驱逐他,不冷不热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装什么……神呢,您对文化的理解未免太狭隘。”
博士被讥讽,自觉脸上无光,便唉声叹气对琳达说:“你情商好像蛮低的。”
琳达扬起标准微笑,声音如同火车站广播,“是是是,您情商最高,我遇到的客人里的最高情商,比珠穆朗玛峰还要高,高得都看不出来别人是否愿意与你攀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您,我的情商被吓得低到了yīn曹地府去。”
等她痛快说完,我才开始扮红脸劝话,也客气些请他入座。通常我们遇到骚扰人的客人,明里暗里挤兑一顿,得分情况与对象,才决定是拐弯抹角,还是委婉疏离,另个人再假意讲好话,屡试不慡,大多不委屈了自己。
况小四姨也说过不给骚扰人的客人脸,遇到事儿了,只管喊张老大,再不济叫她来处理。小四姨脾气虽不好,大致却很照顾手下的人,员工福利也没克扣过。
这会儿琳达表面无事,我看她心里应该也在意,所以宽慰她。往往最没情商的才喜欢把情商挂嘴边。
路过的周延也附和说:“可不是,觉得别人没情商私下说说也不是个事儿,当着人面说人家情商低,这情商又能有多高。”
我和琳达同时一愣,一走而过的周延简直像幻觉一样。
琳达慵懒地照镜子梳头发,不屑地道:“只我清净,要说我是智障,那好处也是多的。我说啊,最没情商的就是让别人舒服了,自己却不舒服,如果做不到既让别人舒服又让自己舒服,就别整些花里胡哨的犯傻圈住自己。”
那博士是真是假我们倒也分辨不出来,孟冬同样是博士,也没他这么招,他倒是令我想起围城里的博士。
和博士打牌的那几个人恰好周延也认识,他就参进了那场牌局里会了会人家,打牌期间漫不经心同对方讲了几句白话,一试便试出来了。周延早年也在广东呆过,据他推测,那博士是广东的,不是香港的,广东和香港的白话还是有区别的。
后来,博士又来用他那大舌头和琳达唇枪舌战的时候,琳达当即拆穿了他。琳达编造茶楼里有他的广东老乡,都听不下去他chuī嘘了,现在整个茶楼里的人都晓得他在装香港人。
那博士还抵死狡辩说,这几年都呆在内地,口音也就变了,呆久了才变的!是变的!
琳达又怀疑他是假博士,没想到他还把博士毕业证随身揣着,当即甩到柜台上给我们瞧,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讲话的声音比谁都大。
到底,也没人相信这证是真的还是假的。
…………
那博士来过我们茶楼不久,就再也没来了,听说他玩最少圈的牌,打最小额的钱,还要耍赖藏牌。赢了钱就找借口马上走,输了钱也找借口马上走。他这种行为的人倒也不少,没谁像他一样还要造大声势,恨不能让大家都知道他是个文化人。
总之他被牌友们归入了黑名单,也没人同鼎鼎有名的博士玩牌了,据说,他又去了别的茶楼端起博士身份泡服务员混日子了。
后来我们茶楼里,不时有茶客会用孔乙己里的语气调侃一句,许博士来了没?他还藏我一个牌呢。
接着有人接话,他啊,他换东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