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若朝霞的明丽笑颜,澄澈如洗的剪水秋瞳,粉雕玉琢的娇俏鼻翼,秀色生姿的皓齿丹唇……所有摄人心魄的细节都明白无误地向他表明——没错,绝对是她。
五年前,她高考失利,复读了一年,自此便杳无音讯。原来,她考取了本城著名的T大商学院。读大学时,她的GPA登峰造极,大四时曾在两家世界500强公司实习。在荣获奖励那一栏,常轼的目光陡然凝住。
毕业前夕,她参加JT高科集团冠名赞助的FE虚拟创业比赛,赢得了最佳HR大奖。FE即“未来企业家”的英文缩写。赛事运用JT公司自行研发的软件,在短短五天的赛程内,模拟大型跨国企业的日常经营。参赛者各自组队,在队内可选择出任不同的角色,如技术、营销、人力、财务、运营等,并源源不断地收到系统发布的各项指令和任务,其紧张刺激程度不亚于闯关游戏。胜出者不仅能收获丰厚的奖金,更有机会在竞聘JT集团时获得加分。
而常轼本人,恰在高菲前一年荣获同样的奖项,并在应聘时脱颖而出,颇受面试官小闻总的赏识。常轼心想,她指定我做高菲的职场导师,原因或许正在于此?
初闻此讯时,他本打算婉言谦辞,每念及小闻总的知遇之恩和苦心栽培,又勉为其难地按捺下惴惴之心。他备战招聘考试前,从网上搜集了JT的不少背景资料:
公司的创始人兼总裁名叫闻敬天,是常春藤名校自动化专业的高材生,在硅谷白手起家,回国发展后斩获多轮融资,稳步登上智能机器人行业榜首。闻氏早年便放出话去,绝不做一言堂的家族企业,必将任人唯贤,兼容并包,遂成为JT招揽天下精英的一张王牌,亦成就了集团的宏图伟业。
总裁的独女闻倩,方逾而立,雍容尔雅,风韵华美。在其父的如铁严令下,她虽任JT大中华区的人力资源总监多年,却始终不曾涉足主营业务与核心技术,且多年未获加薪,只是偶尔平行调动。对她而言,那并非职场女性的玻璃天花板,而是父亲人为划定的界限。
常轼深知JT高科十分看重员工的职业发展,对于猝然接手高菲这只菜鸟亦安之若素。落地窗外光耀刺眼,竞争对手廖氏集团的华丽楼宇虽未正是挂牌,却已泛出贵气奢华的灿灿金光。他蹙眉轻叹,缓缓转回身去,瞥见高菲正趴在桌上午休。
在他看来,公司里唯有一点不好,就是空调系统特别较劲,同事们笑称在办公室里“夏练三九,冬练三伏”。如今虽已入秋,冷气供给却仍格外卖力。
高菲伏案而眠,双肩微微起伏,除了身上的单薄衬衣外再无遮盖。她还是老样子,不懂得照顾自己。他的手指已触到自己椅背上的西服外套,轻轻捏了一下,又如触电般骤然撤手。
我这是要做什么?才堪堪过了五年,我便将教训抛诸脑后了?果然是多情总被无情恼……虽有如此想法,他仍不自觉地走过去,悄然关掉离她最近的冷风口。他正欲收敛心神,却意外接到小闻总的微信。
请来我办公室,有要事交办。
常轼离开工位不久,人力部的秘书苏莱从公司外用餐回来,由于跑快了几步,热得浑身汗水淋漓,路过伏案休息的高菲身旁,恰好发现附近的出风口被关闭了。她略蹙了蹙眉,瞥了瞥懵然无知的高菲,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微哂。
这枚菜鸟不仅长得像个花瓶,还真当自己是豌豆上的公主,娇气得不行。你要是怕冷,不会多披件衣服么?
“这就要出差了?”高菲惊讶道。
常轼显得心如古井,面似严霜,“怎么?你有意见?”
高菲摇头时暗自生疑。他该不会要同行吧?那可太尴尬了。近来,柯耐常约她吃饭聊天,一面是热情似火的柯耐,一面是冷若严冬的常轼,如此冰火两重天的奇诡感受,可真是锻炼高菲的小心脏呢。
即使如此,她至少能从柯耐身上寻获暖意,可是他呢……自入职以来,她始终避免与常轼独处,而他又何尝不是?当年,他是多么期盼与她出双入对,不放过任何机会,如今却显得百般尴尬。
“想什么呢?”常轼见她脸上阴晴不定,便冷冷地问。
“没什么。只是……就我一个人出差么?”
“你和潘馨予一起,协助小闻总去S市的分公司面试。柯耐也被派去查账,已帮你们订好票,”他略顿了顿,“你直接跟她联系吧。”
见高菲仍呆立原地,常轼有些不耐烦,“材料我会提前给你,还有什么问题?”
“那个……你呢?”
他眉心微蹙,低头对上她幽静羞怯的眼眸,肩膀渐渐松下来,语气亦稍显和缓。
“我另有任务。”
对于闻总交办的“要事”,常轼其实颇为不解。市场部张总外派美国的消息甫一传出,他便得知闻倩会接管这摊事务,从美国归来的阚总将出任人力总监。那天,小闻总将常轼找去,竟是让他改造办公室。
“阚总比较讲究,这间办公室留给他,他未必称意。我看好你的品位,帮忙想一想,尽量改得古色古香,眼下有点……太现代了。”
闻倩的语气诚挚恳切,常轼当即对犹在大洋彼岸的那位阚总刮目相看。能让小闻总如此关怀备至的,绝非寻常人物。
闻总办公室透着金属光泽的欧洲时尚风,这在JT高科本不足为奇,比如技术部的秦总、财务部的姜总,办公室均是如此布置。奇怪的是,阚总从美国回来,难道会偏好古朴典雅的中式风格?虽然心中啧啧称奇,常轼仍郑重颔首,承诺必当尽心竭力。
闻倩目光柔和,唇角轻舒,随后又交代了几项工作,常轼悉数认真记下。
常轼转身离去后,闻倩缓缓拉开抽屉,取出雪藏已久的精致水晶相框。这帧合影摄于五年前,也正是阚侃赴美前夕。闻倩轻抚照片上的他: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既富慑人心魄的英气,亦不失谦谦君子之风。
阿侃,你终于要回来了。闻倩已将这句话默念过无数次,而今想来依旧心痛如初。她抬眸望向对面的欧式座钟,按下他在美国的号码。
“什么时候回B市?”闻倩声音微颤,难掩心底泛起的层层涟漪。
“回国后,我不会马上去公司。我打算先去扫墓。”他仰望旧金山上空的一轮如璧圆魄,语气幽幽地答非所问。
“明白了。那……麻烦代我献一束花吧。一路平安。”
“谢谢。”
她握着电话的手微微一紧,“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你不也同样客气么。”那并非反诘的凌厉语气,而是蕴着淡淡的忧思,恰似两人当年惜别之时。
她沉寂片刻,故作轻松地微笑道:“对了,你回来会有惊喜哦。”
“有什么样的惊喜,抵得过五年前的惊喜带给我的震撼呢。”
五年前的“惊喜”使他一夜之间得到许多,亦失去许多。得失之间究竟该如何衡量,却令他这个理工科学霸始终一筹莫展。他成为流落异乡的孤傲王子,却心甘情愿地接受被放逐的命运,因为他深知自己在偌大JT王国中的处境已颇为尴尬,却也不忍就此离去。
闻倩轻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五年了,阿侃,你何时才能真正放下?
她搁下听筒,转眸望向桌角青瓷花瓶中高洁优雅的白玫瑰,每周一花依旧准时送达,然而送花之人并非她心中所爱;不仅如此,那人还来自JT最大的竞争对手廖氏集团。正如玫瑰虽好却又生刺那样,大概人生多多少少总有些遗憾吧……
高菲莫名地连咳数日,一直不见好转。部门秘书苏莱打趣她是“百日咳”,又说是“出差焦虑症”。她抿嘴笑而不语,唯恐稍一顶嘴,就会被俐齿伶牙的苏大MM调侃为“分离焦虑症”。唯有高菲自己清楚,这次咳嗽是从偶然撞见对面金色大楼里的某人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