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煊(47)

侯英廷忙拿手边大桶一挡,佯怒说:“再闹,早饭没鱼吃了。”

韦春龄一听,立刻收敛了。

她和黄明堂等人如此闹惯了,自己不觉得什么,看在侯英廷眼里,更觉得她是个调皮的男孩子,心里有几分可惜之余,又不禁有几分感伤。

侯英廷和韦春龄说起昨天的事,韦春龄忽然想起来,把俞挽师送她的手镯给他看。

侯英廷接过手镯弹了弹,又对着光看了片刻,不由得吹了声口哨:“不管她什么用意,这镯子确实难得。她既给了你,你就好好收着吧。”

韦春龄将镯子重新戴上手腕,又着意看了看他。侯英廷被她看得奇怪:“干吗?”韦春龄摇摇头,心想:“俞挽师既然看出我是姑娘家,想必把我当作英廷哥哥的未婚妻,所以才把这只镯子给了我。不过这话我现在可还不能告诉他。”她心里愉悦,脸上也忍不住泛出丝丝笑意。

侯英廷看着她,心中又一次怦然而跳。他怕对方察觉自己的心思,忙抓了个话题,说:“俞挽师这人,脾气古怪,她才见面就给你这份礼物,看来是很喜欢你。”

韦春龄被他勾起了兴趣:“这人以前真是你上司?”

“是啊。你别看她现在身子骨弱了,年轻时候可是一员猛将。”

“可她是个女人……”

“穆桂英不是女人?樊梨花不是女人?刘永福将军当年组建黑旗军,在越南境内数次击败侵略的法军。黑旗军主力是盾牌队,盾牌队主力是飞云队。飞云队全是女兵,飞云队的统帅,是刘将军的如夫人。她率领的飞云队,每次打仗时踩着空中飞索,高来高去,神出鬼没,敌人们怕她们怕得什么似的。”“全是女人?”“是女兵。俞挽师是这位如夫人手下第一战将。她后来受了重伤,不得已才退伍。我刚入队时,替她当通讯兵,受过她不少照顾。”

韦春龄是第一次亲身接触到一位光明正大干着男人活的女人。俞挽师虽然已经退伍,但依旧是一大帮派的堂主,在社会上叱咤风云,令多少须眉俯首称臣。她想着俞挽师,想着刘永福那位如夫人和她的飞云队女兵们,又不禁拿俞挽师和自己做了番比较,认真考虑了下她恢复女身后,依旧随着自己心意生活的可能性。

侯英廷见她突然不说话了,不由得有些不安,但很快,她又露出笑容。

侯英廷清了清嗓子,说:“那次在燕子山,你……”

雾气渐渐散去,几只飞鸟凌波贴水飞过。侯英廷的鱼竿猛地动了几动,终于有鱼上钩了。

船家将侯英廷钓上来的刀鱼剁碎,包了馄饨,给他们一人一碗。

侯英廷吃着馄饨,再一次漫不经心地问:“那次在山中,你为什么突然走了?”

韦春龄吹着一只大馄饨,头也不抬地说:“会中有急事。”

侯英廷不信:“可你前一天还想着留下打猎呢。”

韦春龄坚持:“之前忘了,晚上突然想起来的。对了,那天我走的时候,听到你在梦里叫我的名字。”侯英廷“呵呵”地干笑了两声,低头喝汤。韦春龄却凑近他,眨着一对天真无辜的大眼睛问,“你梦见我什么了?”

“忘了。”

“骗人。”

“真忘了。”

韦春龄顺利转移了话题,但她不想就此中断谈话。她现在对着侯英廷,像一只猫对着毛线球,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去扑腾。她说:“英廷哥哥,你这次来上海,是有重要事情吧?却为了我爹,奔波来去,耽误了许多时间。”

“事情都办完了。你爹对我有提拔之恩,我在他不顺当时略加援手,也是应该的。”

“知道你为人的,觉得应该;不知道的,还以为……”

“以为什么?”

韦春龄狡黠一笑:“以为你还惦记着我的姐姐呢。”

侯英廷暗叫“惭愧”,他想:“如果他知道我每次见到他就心慌气短,该有的不该有的念头一股脑儿涌上,我心里为之动摇的根本不是他姐姐,而是他本人,他会如何想我?”

如果说上次在燕子山,侯英廷还能把自己的春梦当作醉酒后的一时失误,这次,他与韦春龄接触下来,她救父亲时的沉着机敏、杀伐果断,以及她在自己和俞挽师关系上的分寸拿捏等,却都让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地陷入对一个男孩子的倾心中。

侯英廷有点大男子主义,还有些军人式的迷信。对他来说,爱上男孩,那他本人离变成娘娘腔也不远了。而一个娘娘腔的统帅,只能给他的军队带来失败和死亡。

韦春龄还在大胆扑腾,侯英廷却渐渐地沉下了脸。

与此同时,船家将另一碗刀鱼馄饨送进了韦守中的房间。

要说韦春龄和侯英廷一大早就单独呆在外面甲板上,做父亲的难道毫无所觉?韦守中尽管前一日受了惊,但说句公道话,他还不至于老糊涂,这天他睁眼没多久,就知道女儿和曾经的手下大将在哪儿了。

韦守中仔细想了想,觉得他女儿可能和侯英廷有缘。他本就打算将女儿嫁给这人,一时受挫,谁想到峰回路转,两人还是凑到了一块儿。这次,韦春龄看来是不会再拒绝侯英廷了。

韦守中是胸中有丘壑之人,虽然他刚丢了官,又正被一位朝廷重臣追杀,但政治风谲云诡,随时天翻地覆,他在乎的,也不是一时一地的得失,而是如何在目前中国所处的复杂局面中杀出一条血路,笑到最后。他已预感到慈禧风烛残年,大乱近在眼前。这时候,他急需的,是一支忠于他的军队,给予他在乱世中一较雌雄的资本。他原来拥有过的军队都是清政府派给他的,他换了职位,也丢了军队。侯英廷和他不同,他的廷字营完全是他自己的,从他在越南时起便跟着他了,此后又不断扩张壮大。所以这个女婿,他是要定了。

韦守中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馄饨,对外面甲板上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也不许其他人去打扰二人。他打定主意,船一到杭州,他就把韦春龄女扮男装之事告诉侯英廷,最好就在武馆,让两人完婚。至于这会对还以“韦春龄”之名留在庆亲王府卧底的小儿子产生什么影响,他暂且没有想到。

老子想得顺心,女儿却在吃完馄饨后,发现气氛有了奇怪而突兀的转变。

她想多亲近侯英廷,但侯英廷像是高海拔的雪山,在底下时明明春意融融,一走到半山腰,便风霜雨雪严相逼。侯英廷明显躲避起她来。

侯英廷一吃完馄饨,便找借口进去韦守中房间,和他谈论古今,分擘时事,一谈就谈到了午饭时候。

侯英廷坚持,就他和韦守中两个人,在船舱内吃了午饭。

午饭后,侯英廷马上回房午憩。韦春龄跑到他房间前,敲过一次门,没有回应,她在门口站了会儿,无聊地走了。

等侯英廷午憩完从房里出来,码头已在望。

韦春龄说:“英廷哥哥,我刚才也钓到……”

侯英廷朝韦守中走去:“大人,我们快到了。”

半个小时后,他们在码头登陆。

陆多青早就派人在杭州的几处码头梭巡,他们一到,就有人过来迎接。

侯英廷认识来接的人,他对韦守中说:“大人,英廷在上海还有些私事未了,所幸大人平安抵达杭州,英廷可以放心离去了。”

韦守中大吃一惊:“你现在就走?”

侯英廷说:“我来时已查了火车时刻表,现在还来得及赶上今日最后一班去上海的火车。”

韦守中听如此说,当着许多外人,也不好勉强。他心里叹了口气,谢过他这次为他们费心,又让他一路小心。

侯英廷向韦守中鞠了一躬,转身就走,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韦春龄一眼。

他昂首挺胸走了一段路,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而轻盈的脚步声,紧接着身旁一阵劲风掠过,有人挡住了他的路。那人朗朗然地说:“站住!我有几句话,你听完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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