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48)
那枚小家伙,就那么蹦出来翘着脚丫,趴在床头看你。
“你迟到了哦。”它奶乎乎的小嘴“啵啵”的印在你的脸上。
而身边的她,你侧头,望着裹在被子里的弧线,已经替你陪伴了三个月之久。
“你还记得,上次在公园,我问我是不是要当爸爸了。”
你缓缓的将窗帘拉出一道缝,昏暗的墙上,影子在自言自语。
“好像是早就告诉了我一样。”
你冲着影子伸出手,作为一个邀请。
“我们陪他长大... ...”
“不。”
你自娱自乐的影子旁响起冰冷的回声。
“醒了”
你伸出手,抚抚被子里她的轮廓。
“不。”
她的声音淡淡的,被这影子吸收。
“不是问你要什么。”
她轻轻的转过身,望着映照在墙壁上的影子。
“我知道。”
你望着她缓缓变换的轮廓。
“我知道。”
“这太危险。”
你伸出手握住她裸露的肩膀。
“不。”
她应声转头面向你。
“我是说,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自己解决。”
她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游丝一样的呼吸声中,几乎被吞没的:“只是,你也有权利知道。”
她的轮廓慢慢消失,夜又归于平静,仿佛告知这一场会晤正式结束。
“我知道。”
“我知道该由你决定。”
你支撑着坐直身。
“毕竟我们都是妈妈带来这个世间的。”
黑暗中那个轮廓微微抖了一下。
“冷吗?”
你摸索着被子往上拉拉。
“不。”
“你不必将我看作凶手一样。”
吸气中,那团轮廓紧锁着。
“不,我只是认为这是你的权利。”
“毕竟,我们没有办法知道它的想法。”
你将手臂垫在脑后,重重的靠在枕头上。
“就像我们,如果可以选择,还会出生吗?”
“我们的观念里所有的生命都应该是向往“生”的。种子、花、太阳,哪怕是被风吹过的小草,我们都说:看,它们生机勃勃。在我们的观念里,好像任何的“好”都必须是和“生”联系在一起,我们被灌输的都是“生”的喜悦,却从来没有人说“死”的喜悦。怎么就判断种子、花、太阳是为了破土、绽放、升起,而不是为了加速枯萎、凋谢、落下呢。凭什么小草摇摇头的就要欣欣向荣,而不是说“快点来将我折断”。我并不认为所有生命都视“生”为喜悦,更不会因为你的选择而怪你。”
“就像我,如果可以选择。“
你侧头,望着她一动不动的被光剪出的弧线。
“至少我这么想过,如果可以选择,我会选择不要出生。”
“可是。”
她忽的坐起。
“你有没有想过,睁开眼睛去看看太阳。”
她凝视着你是等了很久的一个提问。
“可是我喜欢黑暗。”
你伸出手扶住重心不稳的她。
“就像现在,我们的身边总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但总有一个怀抱,我们给彼此的,即时我知道总会放手、天也总会亮起,它们都是短暂的,但是那一瞬间对于在其中的人来说,已经足够永恒。”
你注视着她深黑的轮廓,隐隐的那转流光,像是很久前就注视着你。
“你不怪我?”
那转光回旋的,几乎悬成液滴。
“不怪。”
你伸手抱住她,就像拥抱一个久别重逢的人,寻觅至此终于相认。
“是你。”
“嗯?”
“是你吗?。”
“囡囡。”
她从被子里握住你的手掌。
你轻轻的回应着她。
“虽然决定在你。”
黑暗中,你突然顿了顿。
“但是我应该告诉你我的态度。”
她微凉的手掌如同你手里的一颗宇宙,你轻轻的托起,无论如何,身边的这两人,你终于袒露,她们就是你的命。
“如果它出手,我的余生将全心全意的爱护你们。如果不,从此我不再提,我的余生将全心全意的爱护你。”
静谧的黑暗中,这颗星球轻轻的颤动了一下。
“我总觉着是有这么一个地方,有这么一个人,在等我一个交代。在我小的时候,就知道那个地方,那个人,我一定会遇见。我总是着急,着急长大,着急简单,着急不能一句简短话告诉她我的全部,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机会也只有一次。我往前跑着,追着,我只希望我如果那个机会来了,我能抓住。”
“第一次遇见,我就知道是你。从小到大我总是被和你相似的,一双眼睛、一张嘴、一个鼻子、哪怕是嘴角上扬的弧度、或是一声叹息所吸引。它们如此宝贵,我像收集邮票一样将这些宝贵的部分累计在我的脑海里。然后,我遇见了你,你的眼睛、鼻子、嘴唇、声音,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心里最宝贵的片段,那些散落的碎片,拼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你。我想,那人是你。”
“囡囡。”
耳边轻柔的鼻息,夜静静地,你抚着她散落在你肩上的发:“小时候,我就知道会遇见你。”
“晚安。”
天全亮了,你伸出手挡住照进眼睛的光,恍若隔世的一场遗梦。
身边被子里空了,你拿手探探,凉的。
翻过身,一把抱住尚有她余味的被子,那迷醉的,她身上的味道,你将自己深深的埋进被子里。
天亮的很唐突,你想你都还没有准备好要怎样去面对昨晚的恳谈。
揉揉惺忪的睡眼,摁亮手机,上午十一时七分。
站在门前愣了足半分钟,似乎是没听见什么动静,推开门踢拉着拖鞋走到餐桌。
沙发上大猫老态龙钟的卧在沙发背上,看见你过来,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将脑袋移向别处。
“顶顶。”
你伸出手轻轻的抚着它的头。
“妈妈去哪儿了?”
它冲你甩甩尾巴,后脚一蹬,跑了。
你伸出手汲取着它留下的余温:“真是猫像主人。”
桌子上有早餐。
你揭开倒扣的盘子,拿筷子搅搅已经坨成一块儿的面条。
“多早就出门了。”
你自言自语的坐在凳子上,一段一段的夹碎。
铃声响起。
“早上好。”
你愉快的拿着听筒对付着碗里的面条。
“面都坨了。”
你叉起一大夹面块塞进嘴里。
“我看你在睡觉。”
电话那头她有些疲惫的声音。
“没事,不耽误吃。”
你含混的嚼着。
“你过来一趟。”
你丢下筷子踩着拖鞋夺门而出,那块面块几乎是被你整吞下去,此时正石头样的堵在你的胃里。
医院,医院?
你大意的居然还坐在家里吃早餐。
“师傅,麻烦快点。”
你按住胃里呼之欲出的。
“这时候,快不了。”
你望望懒散的推着方向盘的司机。
“那您尽快。”
车停在水泄不通的五环,你推开车门一路狂奔。
“这儿。”你喘着粗气的远远冲她挥手。
“小点声。”她远远的就看着气喘吁吁的你,来不及制止。
“路上堵车,我跑了两个红绿灯。”
你奔到她面前,一边解释着。
“你别嚷嚷。”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一声。”
“我可以陪你。”
她抬头瞪着你。
“安静!”
“别问,签字。”
一边从档案袋里抽出来一张单子。
“这要干嘛?”
你忙不迭的飞快读着单子上的字。
“这儿。”
她挥着手打乱你的视线。
你急得只认出一个一个的方块字,就是连贯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你先告诉我。”
她伸出手,不由分说的将你的手往纸上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