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47)
你几乎要用眼神将他烧成灰烬。
“再到你的母亲,她没有想好要生下你,或者是她已经想好了,就像我一样,满心期待着那个小人儿的到来。它会是个红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的孩子,我替他挑选了百分之五十的外貌,和一个健康,有活力的体魄。但当它真正来了,尽管我已经无数次刻画出它的模样,但我依然知道知道,它偶然的,早就不是我之前所预想的那一个。我预想着它会在屋子里阳光最充沛的地方,在那个摆动幅度正好的小摇椅里,我甚至都看到它在我的抚养下茁壮的成长,蹬着擦亮的小皮鞋、小马一样的在我的面前蹦跳。它还是没能来,它闭着眼睛,都还没能看看太阳。”
“你多混蛋。”
“可以就这样游戏着生命。”
你低头,伸手用衣服遮住小腹。
那颗隐隐的,暗自发育的生命。
你还吃饭,喝水的供养着它,虽去留未定,但它也依旧的张开嘴咕噜咕噜的吃着喝着。
而这个,身后的和它有一半血缘关系的男人。
就那么玩玩笑笑的,将自己放在车轮底下。
“如果你这么想死。”
你轻轻的按按自己的小腹,那里面,暖暖的回击的力量。
“太容易了。”
那股温暖的回力像是触动了你泪腺上某个敏锐的开关。
“你就没有想过你的父母、亲人,或者是,其他的,跟你有关的... ...”
人生是无意义,但着无意义,是多少代人的偶然。
“你太不负责任了。”
你颤抖的望着他。
可是,又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被你要求着。
你凭什么捆绑他、限制他,将他像一本书一样翻开、合上,或者是直接塞一本书给他。
哪怕他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那也落地生根长成一个独立的灵魂了。
“你走吧。”
那扇门合上,他走了。
“来过。”
你轻轻的触着小腹:“刚才那个人,他在气头上,你不要在意。”
而眼下,你只关心锅里的这道菜。
人生那里比得过当下毕竟热气腾腾的一餐饭。
“不错。”
你轻轻的放下筷子,这曾经是你最不擅长的事情。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去煮熟它。”
你低头呢喃的,像是聊着天。
“怪不了我,我又没做过饭。”
你伸手轻轻摩挲着,突然顿住。
“怪不了我?”
哪儿能呢?哪儿能怪呢?
过去你也总是怪父母,怪他们不教你,不告诉你。而你没有想过的是,他们也没有当过父母。也是在二十来岁的年纪,突然就有了你。同样的二十来岁,同样的幼稚和迷茫,你二十来岁尚不知如何过好这一生,他们不也一样。而你又凭什么,要去要求他们懂得?
而那个人,那个刚刚关上门的人,他也是一无所知的。
你又怎么,能去要求他懂得。
而他刚才触到你,你能感觉的,像两块磁铁牢牢的隔着你的肚皮吸在一起。
你轻轻的推推,这一股发自于原生偌大的力,居然有像是切断骨肉的难受。
他的手翻动着,仿佛要扒开这一层皮肉一探究竟。
“不对。”
你转身拿起手机。
“我觉得你有权知道。”
你在电话接通的零点一秒说起。
“不是问你要什么。”
“只是知会你一声。”
你连贯的,不给他任何回应的间隙。
你已经尽量的,将它说得随意,让它听起来似乎也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就是一个消息,好像一句玩笑似的。毕竟,你曾经不也总拿这个开玩笑,多年前,还将那人还骗得团团转,所以… …
他的声音响起,又急急的被你打断。
“你先听我说。”
你站直身。
“这跟你没多大关系。”
“我会自己处理。”
电话那头,沉默的。
“不。”
“一个玩笑。”
“吓到你了?”
你该如何表现的,像是一个恶作剧。
他千里迢迢的被你呼来喝去,听你一个玩笑?
就不能像当年一样,你侥幸的:“不,骗人是不对的,都说人的对“知”的获取不会因为死亡而停止,说不定当你那个人也已经知道了。兴许,不知道他是捶胸顿足的愤恨被我在股掌之间玩弄,还是就那样的原谅我了。而眼前的,这个还是个孩子的男人,他可能还没有那样的应对能力,毕竟,这对谁来说,都该是件大事。”
你抱住听筒,电话那边无声的沉默。
来不及了。
来不及当做一句玩笑了。
就像当年,被你所理解的,他夸你的那句一样。
☆、黑(十六)
你怔怔的睁开眼,从被子里抽出手垫在脑后,脑子里依然嗡嗡作响。
从下午那个电话打来,你侧身静静的望着她呗吸收进黑暗的轮廓。
而那对小小的脚掌,就像从梦里爬出来一般从你的脚背一路踩到胸口,你低头,看着那浅浅的你双手就能握住的两枚脚印。
幕布一样宽广的黑色。你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了无边际的黑色突然下坠,丝绒一样的光泽席卷着风极速罩在你的身上,忽的失重,你像一块石头一样实实的砸在地上。
“囡囡。”她被这动静惊得一把拉住下坠的你。
“囡囡。”
睁眼面前的一切都倒置了过来,你伸出手触摸她从天而落的发,繁华一样倾放在你的脸色。
在她的惊呼声中,你抽出手抵着地板将栽倒的自己扶立过来。
“没事。”
你将晕晕乎乎的自己移回床上,梦里失重的感觉还未消散,你像被搁浅的鱼倚在枕头上大口呼气。
“我像做了一个梦。”
你转过头,看看她。
“也不全是。”
她伸出手一边起身拧亮床头的灯。
暖黄的光渐渐灌满了整个房间,因为光的到来空气中多了几分温度,你静静地适应着这逐渐亮起来的一切。
“你过来。”
你转头看向她。
“嗯?”
“过来。”
伸出手,拍拍旁边的位置。
“不了。”
她曲起腿往被子里缩缩,像是裹进袋子,将自己束得只露出一个头。
你探身摸摸她露出的脸颊。
“头还疼吗。”
她先于你问。
“难受吗。”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是不是差点就想不告诉我了。”
你收回她不太自在开你的手,低下头,像起早晨的种种。
在这小东西的注视下,耳边突然火辣辣的。
“太不像样了。”
你轻轻的俯下身轻触着她的小腹:“嘿,你好。”
“我困了。”
你的手被她从身上挪开。
灯光暗下,随黑暗中低吟着一声浅浅的叹息。
这一切似乎是早有预兆的。
从邻居家那个素不相识的小毛头追着你叫爸爸,到他冲你笑着奶乎乎的小手印拍在你家门上,软软的小嘴“啵啵”的吐着泡泡,再到他的小车小玩具堆满你家门口,那对小鞋子就那么整整齐齐的在你鞋边放着,像是试探着预演着这即将到来的一切,也不是没有给你时间准备。
而今天,就在十多个小时前,你的行程顺风顺水,就像一双小手拉着你往前跑着,那双蹦跳小脚丫替你挑了一条洒满阳光的路。
你被领到她面前,她们,这是你们仨第一次见面。
而你却表现的如此恶劣,同她吵嘴,胡闹、耍赖,原形毕露,而那双乌溜溜的小眼睛,就那么躲在她肚皮后面看着你。
看着你耍够了脾气摔门而出,又屁颠屁颠的回来。
“你可千万别学我。”
你平躺着,小心的抱起手臂,怀里的,仿佛一个婴儿。
你迷糊着半醒半睡,还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