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28)
比嘴反应的更快的是你的脑子。
你想好了,你已经不想再替他瞒了。
干脆的转身,走进厨房,像为他加一道菜似的,将那沓沉沉的信封端出来。
“什么。”
经历了刚才的风波之后,面对你的反常,他已经平静多了。
“自己看。”
你将手掌重重的捶在这一摞厚厚信纸上,背身退回房间。
卧室只有床头的灯亮着,一年前你们之前的公寓搬来了这座独栋的小楼。
为了让他有一个安静工作学习的地方,你开着车东奔西走几乎跑熟了加州西的大小街道,最后精挑细选了这么一栋房子。几乎是事事以他优先为他考虑,包括他并不想你们之间再多出一个孩子。
卧室的门被推开。
“看完了?”
你缓缓抬头望着慢慢带上门的他。
“没有。”
他在床边坐下,抬起脚换下长裤和袜子。
往常这个时候,你是一定会死乞白赖的左捏捏右揉揉在他怀里占尽便宜。
“要我背给你听吗。”
你在心里得意的冷笑:看你教出的好学生。
“你看过?”
他站起来,整整衣服,转身望着你。
你要怎么回答呢:一字不落、记忆犹新、感同身受?
你突的爆发,支撑着从床上站起。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踩在软绵绵的床垫上,一步一步向他逼近着。
但你从小就这毛病,不管你怎么表现的生气、愤怒,最后也只是破功置换成满脸的眼泪。
他楞了楞,伸出手扶住重心不稳的你。
“别摔了。”
一边轻轻的拍拍你带些责备,随即低头,再抬起头注视着你。
“你也没有... ...”他轻轻的停顿了一下,呼出一口气,接上:“告诉我阿。”
他抬手抹过你泪水纵横的脸,言语轻轻。
“告诉什么。”
你望着他镜片背后的眼睛,几乎是质问。
“不就是突然怀了孕,这事哪是我能左右的。”
你想他最多怪你不在更早的时候告诉他怀孕的事,或者一开始,他认为是你偷偷的破坏了某种防护。
你要争论,你想你要站在一个女人和母亲的立场上争论:生孩子不是家事,更不是国事,是个人自己的事。
而你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抬起头,愣了愣:“你之前,交往男朋友。”
你头顶仿佛一声响锣,恍惚中,头顶剧痛的像挨了迎头一棒。
你几乎呆住了。
四年,你们生活在一起四年。
“你... …”
这问题转换的你几近语塞。
还真像是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那巨大的裹挟着羞辱的质问,他就这样文质彬彬的说出来。
你以为这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他还记着,四年了。
你无法想象他是怎么把这件事压在心里这样长的时间,他藏着、掖着。
“你为什么不问。”
“过不去你为什么不说?”
“你就这么守着裂缝和我过。”
你愤怒的望向他。
如果他问,你肯定是会告诉他的。而现在,搞得就像你是故意瞒了他四年。
这四年你们亲吻,拥抱。
你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他抱你、吻你、和你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甚至是在睡在一张床上的样子,他从来就是惦记的。
惦记着逮住你哪次不合格,他就拿着这茬在那儿等着你。
如果不是今天,他还会等,他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一件更大的事情发生?
此时的你感觉到脊背一阵发寒,他眼镜片上,折射的仿佛是刀子一样的光。
你才知道这个日日夜夜的,你宝贝着疼惜着的——□□。
“对。”
你彻底的被击晕了。
“我还... ...”
那两个字刚要出口,你便顿住了,刚才撒的谎仿佛奏效了一般,小腹里居然有股气流在涌动。
这久违的奇异的感觉让你顾不得其他,赶紧停下来伸出手去按它。
他似乎也误解了你这微小动作的含义,可笑的是,很多年后你想到这一幕:两个理性成熟的成年人为一个虚无不存在的“东西”,多么可笑的拥抱在了一起。
☆、黑(十)
“周六你生日,过来吧。”
关上画室门,你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
每天回家你都需要经过一段没有路灯的路。
在那段不被看到的黑暗里,你总显得小心翼翼。
黑暗中仿佛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你好像天生畏光,每一根神经这黑暗中尽情的伸出探索的小触角。
你小心的迈出腿,摆动手臂,生怕那有意无意间不同物理性质间的摩擦。
你总在黑暗中看到那个人影,那个面对的月光冷清冰凉的人影,雪白的月光顺着她的轮廓像是一圈流淌的光环,你看见水珠一滴一滴的挂在她身体凸出的地方,她只是轻轻一动,那些悬而未决的水珠便珍珠似的沿曲线滚落,那透白发光的皮肤上,纵横着长长的水渍。那是你喜欢的样子,每到雨天,你都那样望着雨点一点一点的在窗户上纵横,总像是什么的前奏。
你缓缓的调整着呼吸,将自己调整的就像旁边花丛中的一棵植物。
你沉默的吐纳,此时任何有关于身体的触碰都会让你大乱。
只有地铁口还亮着,冷静机械的白光在夜晚尤为刺眼。
夜色仿佛能把所有的感官都与性扯上关系。
你望着那一个张开的淌出流水一样白光的口,里面明亮又幽深的,仿佛能闻见古老消毒水的气味。
在这条长长的通道里,你正走向地底深处。
还是有窗的,窗户一样的侧灯有序的排列在两侧,这相同间隔相同明度的灯光将现代无生命层层递进,这秩序使你眩晕。
广播里传来工作人员训练有素的声音:这将是今天的最后一趟列车。
穿过明晃晃的闸机口,头顶着巨大光亮的列车从黑暗中呼啸而来。
“滴——滴——滴”像医院手术开始的提示音。
你将自己放了进去,冰冷光滑的金属椅子上,格外的坐不踏实。
你的手掌摁在均匀有秩的防滑纹上,所有穴位似乎都被这密密麻麻的凸起点醒了,你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干净了,连汤带水的丢在铁盘里。
没有开灯的房间,你踢到地上的床垫,它像一块海绵一样潜伏在这屋子里,等待着把进来的一切都吸收进去。
包括正趴在它上面的,那个人形的阴影,飞张的头发像乌贼一样盘桓,它们的触角抱住周围一切可以吸附的物,你看见你的枕头、你的被子、你的睡衣、还有你床头上那杯常年灌满的水杯。
你受到了侵犯。
距离你们约定的周六还差两天。
你失眠了,天将亮时却困意袭来,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
现在不是城管上班的时间,沿途集市一样支起很多小摊。
你从车窗上探出头去,无意间看到一个躲在妈妈摊位下睡觉的小女孩儿。
那是一个卖袜子的小摊,现在正值午后,有和煦的阳光和风。
杂乱的环境丝毫不影响她的甜美,她满足的就像睡在一顶绝美的幔子中,头顶的桌布幔帘一样被风吹起,桌上陈列的阵队一样的袜子宝石一般璀璨。
你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人,只是这时候,此情此景,在一场饱觉以后。
你甚至想蹲在她身边,轻轻的捏捏她的小脸。
而此时此刻你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如果有一个,像她的一样的小小人儿。
她是不愿意让你看的,架不住你磨。
“手拿开,就看一眼。”
是你从书架上找到的。
她伸出手指定住你,远远的将相框摆在桌子上。
“再近点儿。”
你着急忙慌的冲她喊。
“好了。”
她把相框往桌子上一扣。
“没有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