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先生(127)
不用想,一定是容朗。
自己走后,人去楼空,衣柜抽屉打开扔在地上,乱哄哄仿佛遭了劫,他回到这里看到这幅景象,不知道心里难受成什么样子。
她逃走了,从此人间蒸发,他却还得收拾打扫,替她养她的猫。
她刚才捡起的信封中有一封特别沉重,这时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装着那把钥匙。紫红色的丝绒缎带一圈圈缠在钥匙上,解开时,已经褪色变成灰紫色的绒扑簌簌落在她手上,丝带变成缕缕的丝。
信中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还你钥匙。我不能再来了。我会疯掉。”
看到这句话的瞬间,唯安再没有一丝力气了。
她顾不得脏,掀开防尘罩的一角,靠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轻轻喘气。
众多的灰尘扬起来,在她四周飞舞,她闻到了干燥许久的灰尘特有的气味,甚至还有灰飞到了她脸上身上,可是她懒得再动一动。
唯安问自己,我究竟做得对吗?
我接下来要怎么办?
她曾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和小文那些口袋小黄书里坏事做尽却依然抱得美人归的男主角一样没脸没皮了,没想到,竟然还是差着点火候。
她仔细想了想,肯定了两件事,第一,她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复仇的计划,哪怕那个人是容朗;第二,即使这样,她还是想要容朗继续接纳她,喜欢她,就像从前一样。
唉……她怎么可以这样?
等等,她为什么不能这样?
我作恶,我堕落,可我照样想要他的爱。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怎么想?
他一定猜到了吧?
唯安靠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叹气,飞灰进了鼻孔,害得她连打两个喷嚏,身体的震动又激起了更多飞灰。
她自暴自弃地想,我此刻,正像小文曾经爱看的那首酸诗说的,低到尘埃里了。我是在尘埃里打滚呢。
她想到这儿,反而轻笑出来,就在这时,门笃笃笃地响了三声。
第87章 87
唯安疑惑地回头看向门口, 大门又“咚咚咚”响了三声, 然后,容朗像从前许多许多次那样,在门外低声喊她, “唯安,是我。”
她恍如在梦中, 跌跌撞撞走过去, 打开门,门框上的灰又扑簌簌地落下来,扬了他和她一头一脸。
容朗一把抱住她, 抱得紧紧的, “我以为——我——”他说不出话,只把头靠在她头上,然后猛打了个喷嚏。
两个人相对傻笑, 他伸手抚摸她的脸, “唯安, 别哭。”
她这才发觉自己又流泪了。
每一次,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尽了,一看到他, 听到他的声音, 她就又会哭起来。
“我……”唯安想说什么,客厅天花板那盏灯忽然眨巴了几下眼, 轻轻“兹”的一声, 就此灭了。
这座由苏联专家办公室改成的老公房, 没有每家独立的电表电闸,所以一直供着电,可电灯泡一直没更换,此时终于寿终正寝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有了一种无来由的安全感,她把头靠在他胸口,他胸腔里那颗心蓬勃有力地跳动声给她勇气,她哽咽了几下,艰难地问,“你现在……还喜欢我么?”
容朗拨开她脸上的头发,捧起她的脸,想要看着她的眼睛,可是她忽然间又胆怯了,低着头不想和他对视。
他向前走,她就向后退,他只得拉紧她的手臂,紧紧跟着她。
她的腰碰到硬硬的边棱,这才知道自己已经退到了厨台边上,再没处可退了,可她还是低着头。
容朗也不再逼近,只是握着她的手。
唯安摇摇头,觉得眼泪已经化成了鼻涕,要流出来了。她一直纳闷,为什么那些女明星发表获奖感言时激动流泪仍旧美如画,可她和小文只要一哭,不出三十秒就会涕泪横流?
容朗又柔声问她,“你还好么?”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抽出一只手,去擦越来越汹涌的眼泪和真的流出来的鼻涕,没想到容朗双手掐在她腰上,一把把她抱起来放在厨台上。
这下,两个人视线水平了,她不得不和他对视。
“你怎么了?”
唯安仰起脸,知道自己现在很可能狼狈极了,她摸到一层厚灰的厨台又抹泪擦脸,脸上一定黑一道白一道,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别说和时尚博主们扒穿搭时用的霸道女总裁形象比了,就是当年那个踩着滑板御剑飞行的少女也远胜过她。
可她坚持仰着头,目不转睛盯着容朗,注视着他脸上一切细微的表情,再一次问,“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厨台一侧有一扇小窗户,对着小楼外的路灯,昏暗的灯光从十几年没擦过的窗子投进来,再穿过窗帘,落在他们脸上时已经十分暗淡,可是这点光,对于唯安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能看得很清楚。
容朗刚要开口,她又赶快做个阻止的手势,默默看了他一会儿,说:“是我做的。不是意外。”
她从没想过要对他隐瞒。
他迎着她的目光,眉心轻蹙,“我知道。可我还是喜欢你——不管你做了什么!”
唯安听见自己发出一声低泣,她想拥抱容朗,可是双臂却像有千斤重。
他双手托住她的脸,泪盈于睫,“我只是遗憾,遗憾这么多年,这么多难过,只能让你自己承担。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还很弱小,根本给不了任何帮助,或者保护。可我现在长大了,我……”
唯安紧紧抱住他,“我也长大了。我不需要谁的保护。可我要你……只要你……”
为什么一定要容朗呢?
唯安仔细想了想,好像什么都不用他做。
但是他的存在对她而言又十分重要。
她起初没遇到他时,就几乎已经具备了独立生活的所有能力,但是,遇到他之后,她原本稳定而有规律的平凡生活渐渐变得鲜艳生动,也许会有很多不确定性,但这种不确定和无序让她快乐。
而当他不再存在于她的生活中,她的生活再次恢复有序,平稳,井井有条,可这种秩序感再也不能让她满足。
当她再次看见他,她眼前像是突然闯入了一束光,他变幻色彩,把她周围灰白色的一切染成各种颜色。
她起初想过不再在自己的生活和计划中接纳容朗。可是,光是很特别的东西。当你站在光明之中,你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可当你置身于在一片黑暗之中,只要有一线光明,你的整个世界就变得明亮,再不一样。
而且,光是无孔不入的。只要有一丝缝隙,它就会射进来。
有了这束光,她的钢铁之心变成了血肉。诚然,血肉之躯更脆弱,会流泪,会流血,可是,它也有钢铁机械没有的温暖,不管流出的泪还是血,都是热热的。
唯安趴在容朗身上哭了过了一会儿,他感到她稍微平静了,轻声问她,“是他吗?害了馨宁姐的人是他?”
唯安抖了抖,哽咽着点头,“他还害了我爸爸。他逼他自杀。程律师一直没告诉我,我爸爸是怎么死的。可我查到了……”
“可他竟然……他见了我,竟然没认出来!他根本没有过愧疚!他听到我说出我爸爸的名字,第一反应是对我开枪——我从他眼里看到了后悔,后悔当年没能连我也杀掉!”
容朗把她抱得更紧了点,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是多余的。只有用最亲昵的肢体语言才能表达。
屋子里到处都是积累多年的灰尘,防尘罩拉下来,落在地上时发出“啪”的声响,可见落在上面的灰尘有多重,沙发和床里的弹簧恐怕也生锈了,压在上面时随着扬起的灰尘发出唧唧的声响,无数的细小灰尘在从窗口投进来的路灯灯光下飞起来,弥漫开来。
十二三岁时,容朗第一次看《天龙八部》。看到段誉说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是与王语嫣身陷满是烂泥的枯井中,他默默吐槽,这也太夸张了吧?多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