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先生(126)
李唯安板着脸不说话。他把脚从桌上放下,叹口气,“唯安,FBI那边有位盖里·本森探长,最近弄得我很紧张。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李唯安抿一抿嘴唇,“首先,重新信任我。”
“然后呢?”
“待着别动。做你日常的工作,泡你的金发芭比。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
“感觉就像武侠高手过招,动作越多,破绽就越多?”
“对。”
“好的。你什么时候回国?”
“今晚。”
当晚十点,李唯安、林倚山、章秀钟三人带着助手、保镖乘两架私人飞机回到哥本哈根,重新坐上湾流向B市飞行。林沛雄的遗体另包一架飞机运回B市。
林倚山一上飞机就服了两颗镇痛药,直接去睡。从哥本哈根飞回B市的这十几个小时,大约将会是他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睡得最长久安稳的一觉。一代枭雄的意外死亡后,围绕着遗产和继承人的明争暗斗绝对少不了。他绝不能让他的敌人看到他虚弱的样子。
章秀钟在吧台和唯安聊天,“倚山好可怜,突然间变成孤儿。”
唯安面无表情喝她的酒,“胡说什么,拥有一架湾流G6的人不会可怜。”她想,我当年得到丧父的消息,只能像丧家犬一样逃走,坐的是老旧的俄航班机,飞机起飞时引擎发出爆炸似的轰隆声,我以为全部人会一起死去。
她抬起眼,和章秀钟目光相触,他们对视了一会儿,章秀钟轻轻说,“唯安,我以后,会是你的partner。”
李唯安放下酒杯,摸摸自己的右手,“可惜我没戒指。不然,你此刻就可以吻我手上的戒指表示忠心了。”
章秀钟笑骂,“滚!你当你是教父啊?”
李唯安垂着眼皮笑,“You don\'t konw what I\'m capable of.”你不知道我有能力做什么。
在格陵兰的这些经历让人有仿佛隔世之感,回到B市才恍然发觉,其实,只过了一周多。容朗在江浙区的巡演还没结束,《龙甲》的票房依然以一天一亿的速度增长,并没因为林沛雄的意外死亡有变化,而天气,也依然炎热。
一下飞机,唯安和林章二人立即回到公司,召集公司骨干开了几个会议。
到这天晚上,太平的美股股价跟一周前相比,已经暴跌了百分之三十还多。林氏的几只股也一样。
孙辰说,美股还算好的,国内,不仅林氏和太平的股票猛跌,还波及许多股票,几个板块都是绿油油的。
终于散会后,唯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熄了灯,站在落地窗前,怔怔望着窗外的灯火好一会儿。
这时,她的手机发出轻微的震动声。她看一眼,是容朗。
因为时差和忙碌,再加上林沛雄的意外死亡,她和容朗自从她飞去格陵兰后就少有联络。
这阵震动停止后,容朗又打来一次。
唯安看着在黑暗中闪亮的手机屏幕,麻木而疲惫。
他没再拨打电话,发来了一条微信:唯安,你还好么?我已经到B市了。你在哪里?
唯安握住手机,看着屏幕再次变黑,把手机扔进包里。
B市的夜色喧闹明亮,唯安没让任何人跟着,独自开着车,渐渐走到一片熟悉又陌生的街区。
回到B市后,她从没去过自己从前住的地方。
夜色下,她曾经住过两年多的小楼似乎和她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红色砖墙上是墨绿色的爬墙虎,叶片在夜风下微微颤抖,仿佛一个活着的野兽正在抖动身上的鳞片,楼道窗户里透出橘黄色的灯光,是这头野兽的眼睛。
唯安紧紧握着一把钥匙,钥匙的齿牙深深扎进手心里,她却不觉得疼,只感到微微刺痛。
她上一次离开这里时,还是冬天。
红色的小楼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窗沿上也是一条厚墩墩的积雪,像棉花糖。
馨宁姐那天来找她时随口说了句“红装素裹”,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没忘。
唯安终于走进了楼道。
每节台阶的正中,边缘都被磨出了弯月般的弧形,这个弧形,似乎比十年前更深了点。可见这些年来并没人修补。可幸的是楼梯扶手还是那样子,光滑,厚实,蒙着一层薄薄的灰。
为什么他们每年粉刷墙壁,修补窗户,但就是不补台阶呢?
唯安不止一次这么想。
就连走廊里的黄铜暖气片也像当初她离开时的样子。
她站在楼梯口,向楼梯口另一侧的齐奶奶家看了一眼。窗户上没有挂晒干的豆角和白萝卜。
走廊的灯光也依旧是橘黄色。白玉兰花苞形状的玻璃灯罩里永远是十瓦的小灯泡。
唯安站在自己家门前。大门被粉刷过,油漆填在了门缝里,干涸之后又裂开一道小缝,翘起薄薄的红色碎片。可见,这门许久没有被打开过了。
她对着门,深呼吸一下,把钥匙塞进锁孔里。
锁孔倒没生锈,可是门也没打开。唯安用力一推,大门和门框之间发出几声“叽叽咯咯”的声音,门板上和门缝之间扑簌簌落下一阵灰尘和油漆碎片,门和地板之间像是挤着什么东西,阻挡着门,也把地板擦得沙沙响。
唯安站在门口,左手在门框一侧摸索,找到了电灯开关,“啪”的一声轻响,天花板上的电灯闪了几下,亮了。
在不甚明亮的光下,尘封了十几年的屋子展露在她眼前,似乎到处都蒙着一层灰黄色的细土。
唯安记得,从前B市每年春天都会有沙尘天气,即使早上出门时关紧了门窗纱窗,拉上了窗帘,回家后,桌子上和窗台上还是会有一层细细的灰。那就是尘,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她低下头,看到挡在门后的是一地的信封。
信封大小不一,有白色,有浅黄色,还有一些边缘有红蓝白三色斜纹。
她蹲下,随手捡起几封信,信封上有些写着收信人姓名地址,贴着邮票,大概是邮差塞进门缝的,好多一字未写,应该是容朗亲自送来的。
这些信,想也知道,全是他写给她的。
他会在信里说些什么?
唯安把散落在地上的信封一一捡起来,数了数,一共有五十四封。
她随手抽出一封,撕开,信纸早已经泛黄,打开时发出类似揉塑料袋的脆响,纸上的字迹却依然清晰,那是容朗进了鸿星当练习生期间写的。
“……我也想过放弃,太难了,太累了。公司和我一样大的几个练习生几乎都比我进来得早,有的从初中就开始练了……老师教舞,他们看一遍就能记得七八成,我最多只能记得五成……每周都有测验,要站在全体练习生面前表演……为了不丢人只能多练,把时间补回来……上周五在舞蹈教室睡着了,醒来之后全身酸痛,像是要发烧了……”
唯安的眼泪掉在纸叶上,干枯的纸立即皱起一小片,她擦擦脸,继续看下去。
容朗在信的结尾写到,“幸好有你的火柴人程序,我现在已经适应了,老师教的舞蹈示范一遍我基本就记住了,但是走位还是得多练。每次用火柴人程序的时候,就想到你,唯安,你现在好么?”
她把信重新折好放回信封,手机再次在包里发出震动声。
还是容朗。
在她迟疑的时候,他挂掉了电话。
唯安吸吸鼻子,转身到厨台前,拧开水龙头,想洗洗脸,可水管发出一阵咕咕嘟嘟的声响,然后突突突地震颤了几下,喷出带着铁锈味的黄浊的水,溅在她身上。
唯安低头看看自己,白色连衣裙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蹭上这一道那一片的灰印子,再粘上了带着铁锈的水,脏得不成样子。
她四下看了看,才发现屋子虽然到处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却不是自己走那天兵荒马乱的样子,有人仔细整理过。散落在地上的衣物都被收了起来,叠好装在防尘袋里放回衣柜,桌子上那只大玻璃缸中放的橙子柠檬也清理了,厨台窗边的猫爬架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