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么那么美(106)
谈话间短暂的目光相接,一触即分。不着痕迹。
Waiter是个皮肤半酱黑的吉普赛的小伙子。说英语时口音很重,但速度快。
许罂英文不好,就看着、听着,然后注意到顾星沉搁在桌上的手臂。
——白衬衣袖子与原木桌的褐色纹理相撞,像冰奶块与咖啡的碰撞,极致的清冷风雅。
Waiter跟顾星沉很熟稔,态度也很恭敬。许罂偶尔能听懂几个单词。
服务生没问许罂点什么,和顾星沉交涉完就走开了。
然后顾星沉目光顺势落到前面,就和许罂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彼此短暂得停顿,许罂略略不自在,低脸别了别耳发。
“你应该不是客人吧。这儿……挺像你私人空间。”许罂看了眼书架。
“是朋友的店,我顺便入了些股份。”
果然是老板。许罂倒不奇怪,高奕说,顾星沉留学时就自己挣学费。他们玩儿钱的,思路多。
顾星沉衣着虽简单,但都是高奢品。
想他这种职位,在公司是占股份的,所以许罂想,顾星沉应该过得还不错。
顾星沉这种男人,看起来斯文英俊,温和也有修养,没什么脾气,还会做饭。应该是现代的女性最理想结婚对象了。许罂想着,忆及一些往事,读书时顾星沉的追求者还是不少。
不过……
她更凶残,没人敢动她嘴里的奶酪。
落地窗一半映着室内许罂的侧影,一半透着,外头的寥寥夜色。雨突然转大,在玻璃上冲刷出一道道蜿蜒水迹。
阁楼的空气,混着咖啡和奶糖的气味,又苦、又甜。
短暂的沉默后,气氛变得微妙。
许罂看着对面。那里坐的,是她阔别九年的旧情人。
那一场,痛彻心扉的分手,激烈,匆忙。
本应有很多话要质问,或者解释。
可是,都九年了。
时过境迁,物非人也非。
年少幼稚的爱情,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又算得了什么?
乱纷纷地想了这些,许罂决定落入俗套,用了最老套的台词开场。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顾星沉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她。他个子高比许罂高很多,所以看她的眼神,总是俯视的。
那双眼睛,沉默,漆黑。
“挺好的。”
许罂垂下眼躲开顾星沉视线,过了一会儿才酝酿出个轻松的笑容:“抱歉啊,我没想到高奕的上司是你。之前那些……真是冒犯了。”
“无妨。”
许罂耸耸肩,尽量让气氛平常。
“你知道,我向来这方面不是很注意。你千万别当真。就当做……开了个玩笑吧。”
顾星盯着她看,沉沉默了两秒以后,才回答。“不会。”
“总之,牵扯你被网上骂得那么惨,我很抱歉。”许罂说, “今天冒昧来找你,是想请你帮我一起澄清一下。一来还你个清白,二来这事儿闹得挺大的,可能对我前途有影响。”
顾星沉眼皮动了动,看向许罂。“你说,我都配合。”
顾星沉的爽快让许罂稍微松了口气。
她把PR团队的大致要求说了下,顾星沉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懂。所以她大致说了之后,只强调关键点: “大概就是这样。只要你一口咬定不认识我就行,剩下的我团队会处理。你看这样行吗?”
然而刚刚说都配合的人,现在却盯着她,不吭声了。
许罂眨眨眼。
从小,她什么闹哄哄的场面、棘手的人,都不怕。唯一怕的,就是顾星沉不说话。
他不表达自己,她就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成年后的顾星沉,安静地坐在对面,看起来是个很简单的人,但仔细捉摸他,才发现深沉得不可窥视。
顾星沉不接话,气氛又开始怪异。沉默到冰点临界值的时候,顾星沉才弯唇笑了下。七分冷淡,三分温和。
“让我当做不认识你吗?”
“嗯。发微博澄清,然后,我团队会操作。”
“明白了。”
得到应允,许罂提在胸口的那口气,才泄了。也回以淡淡的微笑,算是礼尚往来。
有一扇窗开着,风很凉,顾星沉看着对面的女人,她穿得很少,脖子和锁骨下大片雪嫩的肌肤,风一来,吹动她发丝在那里轻抚,也冷得她,不自觉地抱住胳膊轻轻摩挲。
目光暗下去,顾星沉的手在从桌上放下去,手指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他摸到自己外套,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垂下眼,不再看对面。
等咖啡的时候,他们又聊了下其它。比如外面的雨,彼此的工作种类和大致内容。
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彼此都很默契地没有提。所以气氛还算平和
他们仿佛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又或者很久没碰面的、关系普通的朋友。
聊着些浅显、呆板的话题。
客套,又不失礼貌。
有种,匪夷所思的和谐。
许罂慢慢享受这虚假的和谐,扮演着平静轻松。而对面的男人似乎也安于如此。
Waiter端来咖啡,许罂捧着多奶的卡布奇诺,微微诧异。咖啡是顾星沉给点的,他竟然还记得她爱喝奶味的东西。
许罂正想着,对面突然有咖啡杯摔落桌上的声音。
液体飞溅起。
服务生吓得一叠声说sorry。顾星沉左手腕的腕表已经脏了,他安慰了服务生,然后将表解下来,交给他去清理。
许罂看看他手:“烫到了吗?”
“还好。”
洁白的袖子沾得星星点点,顾星沉整理了一下。许罂眼神一愣,然后眼睛睁了睁,盯着那里。
——男人干净好看的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蜿蜒着,十分吓人。
怵目惊心。
许罂登时四肢百骸一凉,头皮也开始发麻。脑海里止不住想象,那么长那么深的伤口,鲜血横流的疯狂样子。
顾星沉终于觉察到对面的目光,抬眸见许罂脸色惨白,盯着他手腕,惊恐无措。袖子被快速扯下来,顾星沉迅速把手放到桌下,不让那丑陋羞耻的东西暴露出来。
他呼吸有些许乱,唇线紧抿着,在忍耐。
但看见就是看见了。
满目的惶然,许罂满脑子都是那道疤!镶在白皙皮肉里,深得悚然。像撕裂一切美好的刀子。
虚伪的和谐被撕破,剩下的,是里头鲜血淋漓的事实。
每一件,都让人害怕去回忆。
许罂头埋得低低的。
有些东西,被尘封许久,连自己都以为过去了,可真到面对的这一刻,什么自我催眠的没事,全部崩塌。
“抱歉……我想先走了……”
说完,许罂抓起包,冲出咖啡厅的时候捂住了脸。心口透不过气。眼睛发酸。
做不到。
她还是做不到。她不恨他,原谅他,但是……要面对,还是好难。
忘不了那些深刻的痛。
他可怕的样子。
后来几年,时常在她噩梦里重复。
雨有点大。
许罂没有方向地跑了一段路,瘫软在路边的花坛旁。微卷的长发被沾湿,她捂住脸,低低地哭了。
背后有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靠近。越近,越慢,直到停在她背后。
宽大的外套落下来,把许罂从头罩住。雨滴,立刻被隔绝在外。
“别哭。”
许罂被裹在外套里整个抱住,湿润的头发,抵着男人的下巴。顾星沉的怀抱,比少年时更宽厚。他在她头顶呢喃,嗓音很哑。
“对不起。”
雨冰凉,许罂发着抖,抬起头看顾星沉。
远远有路灯光落过来,顾星沉的脸是模糊的。
许罂笑容有点冷,说话的瞬间,眼泪滚下来。“顾星沉,这句对不起我等了好久。九年了!你欠我的。”
顾星沉没看许罂,也不让许罂看他此时的脸。他揽着许罂肩膀的手臂力量很重。 “是我欠你。对不起,所有都……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