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勿用(42)

作者:世间怀花客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黑蛟与白龙。 Original Novel - BL - 古代 长篇 黑云压顶,长河浊浪翻卷,势如瀚海巨波,横冲直撞,越过天云边际,滚滚西来。 浪涛层层,又卷又落,以倾覆之势顷刻冲破河堤,如裂口大蛇,张开嘴一口吞没两侧的田地房屋。 江水在磅礴大雨里嚎叫。 天如黑幕,雨如擂鼓,洪水如破笼猛兽。 远处的山丘上,避难的村民挤在山尖,绝望地望着洪雨中的大江。 点击展开

这后半句话,如露入心,似醍醐灌顶,白则瞬间理解了尊者的意思,一个稍显模糊却大胆至极的想法在脑海中孕育,他为此不由自主地喘出粗气。

凡物飞升成仙之前,必会有九道天雷落下,用以淬炼真身,助其脱胎换骨。天行有常,道法自然,一人一生能受的天雷只有九道,少一道便不成,过程亦痛苦不堪,这也是有人明明已能引下天劫却最终渡劫不成的原因。沈渊当年只受了四道天雷,身上龙筋只长出一半,如果真的能引第二次天劫,招来余下五道天雷,白则心想,自己或许便能趁此机会将筋融还给他!

可就算他心甘情愿献筋作还,了结这段因果,又要上哪去再寻一次天劫?

第45章

东海以北,深溟涧底。

千尺海水的重压非同一般,如万斤大鼎,无形地砸在每一寸皮肉上,叫人无法动弹,甚至每艰难地挪动一下,骨头缝里就会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咯声,好像一触即碎。

这里没有光,到处是一片浓稠团絮的黑暗,望不到天,也望不到地。周遭如坟场一般死寂,没有一丝活气,但如果平复下这被剥夺感官的恐惧,仔细听,仍能听到几段极为微弱的呼吸声。

沈渊背靠石面坐着,闭上眼仰头喘息,压力的缘故,浑身酸痛难忍,只能进气少而出气多,但这已是他能找到的最轻松的姿势,这一年多来,他都是这样忍过去的。

手腕脚腕上拷着寒铁制成的锁链,沉重而坚硬,当年用来捆龙的法器,如今用到了他的身上。沈渊不免自嘲,佛祖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他一条修为尽失的蛟,就算没有这镣铐,落到深溟涧里,也翻不了身的。

海水是咸的、重的、噩梦一样的,浮涌在鼻尖,痛苦的记忆如影随形,他不想忆起,那些画面却如走马灯般在脑海内不停地闪过。天劫、龙筋、暴雨的扬州,明明都已经过去了很久,仍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所有细节历历在目,无比清晰。

还有那天,沙漠之上,白衣僧人面带微笑,对他说:“伤龙性命,不可不罚。”

他第一次,第一次这样清楚直面地认识到旁人眼中龙和蛟的差距。龙是万兽之主,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什么众生平等,佛家的禅语在此面前都成了空泛可笑的谎话,根本经不住推敲。现在想来,倒真不如死了来得干脆痛快。

死了,百年来无数恩怨情仇都化作灰烬,他不必去想那么多,活着,这样看不见前路地活着,才是最诛心的折磨。

临死之时,他抱着重伤倒地的白则,那一刻他是真的全都放下了,所有重负如云消散,只余下悔意,在胸膛碰撞出沉闷的余音。

白则……本不该卷进他和红龙的争斗中。

如果五年前,白则没有来到人间,没有走进向晚楼的大门,没有遇到过竹帘后的沈渊,那此时此刻,他应该继续在东海当他那个无忧无虑的太子爷,什么苦痛都不必遭遇。

他不会知道一百年前的惨剧,沈渊也不会知道自己的龙筋最后去了哪里。

一战之后,黑蛟与红龙同归于尽,才是故事最好的结局。

沈渊做不到迁怒白则,白则那时才刚刚出生,分明最无辜,红龙要抽他的筋,也是为了救筋骨不全的弟弟。

可这恨,真能如此轻易地释怀?

沈渊不懂,想不明白,他不是圣人,可以把一切看得很淡,他只是个想要好好往上走的俗妖,从前一心修行,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得罪东海的龙。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顺时而为;又好像什么都做了,掀起雷鸣巨浪。

他要恨,又该恨谁?

沈渊睁开眼,微弱地叹了口气,骨头疼得要命,他颤着手,摸出怀中贴身放好的两件东西。眼前仍然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其实睁眼闭眼没有两样,但他就是想睁着。

好像这样,就能透过黑暗,透过海水,看到曾经熟悉的陆地与江湖。

透过珍珠与白鳞,看到真正思念的人。

龙宫殿内,龙王负手站在沉水镜前,垂眸看着镜面。

这些年里,他似乎老了许多,鬓发间染上两缕白丝,身姿依然挺拔,面容也仍旧年轻,但却浅浅地流露出几分落寞的暮气。

镜中浮现的正是沈渊所在的深溟涧底,画面并非一片漆黑,一条莹绿色的长线贯穿左右,四周均匀地分散出数条稍细的脉络,向下弯曲,映开淡淡的微光,照出坐在其中的人影轮廓。细看,那线条中央,光芒似乎在朝某个方向缓慢地流动,汇集在其中一点,又逐渐黯淡。

不是别处,恰是沈渊坐着的地方。

而那些莹绿的线条,组合起来看,像是某种庞大生物的骨架,是脊椎和延伸出去的肋骨。

“你看了快一天了。”

身后响起温柔的轻叹,龙后走进殿内,来到龙王的身侧,龙王微微一笑,执起她的手,两人一起看向沉水镜。

龙后微讶道:“他已经在吸收灵脉了?”

“是。”龙王点头,“不过,应该说是灵脉涌向了他。”

龙后抿唇,片刻后,说:“看来老祖宗很喜欢他。”

“能在深溟涧撑上这么久,他心志坚定,已远出我的预料。”龙王叹道,“老祖宗大概也很惊喜。”

当年上古巨龙在此得道坐化,龙身横卧,劈山裂水,隔开北溟,筋骨化为海底龙脉,汇集海势灵气,绵延千里,东海始成。沉水镜中莹绿的线条,便是那藏在地底的龙骨灵脉。

龙后摇头,轻轻笑道:“之前让睢儿去那思过,原是想他能有机会见见老祖宗,却没这个缘分,也没这个毅力。”

龙王闻言握紧她的手,低声说:“睢儿与他不一样。”

他看着沉水镜里那个模糊的身影,皱起眉,道:“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须弥山中,长日漫漫,渺无尽头,朗月与旭日各在棋盘上投下光影,洒向空荡干净的地面。棋局混乱,黑子无心再落,迦叶尊者朝案上一拂衣袖,如擦去笔墨般,棋子消失不见,只留下纵横楸枰。

他放下手,道:“天地创世万万年来,得道飞升的妖类屈指可数,首先是灵识难开,其次修行不易,唯有度过千年大坎,才能拿到天界的敲门砖,机会只一次,是因为一旦渡劫失败,妖类本体就会遭到重创,灵力逐渐寂灭,撑不到第二个千年之关。”

白则皱紧眉认真听完,心下一凛,下意识开口道:“那沈渊……”

迦叶尊者接道:“就算他不找红龙寻死,至多再过二十年,也会因妖力衰竭而亡。”

白则愣住,瞳孔剧颤。他想起沈渊的眼睛,那双眼在扬州一劫后曾失明过一段时间,可千年的蛟王,自愈能力绝不会亚于他,失明是一个可怕的先兆,他竟没有意识到。

“二十年……”

白则捂住眼,脑中飞快地构想,却发现这是个无解死局。若他要还筋,必须再一次引下天劫,可如今沈渊修为殆尽,机会已失,仅凭短短的二十年……

修为。

灵光刹那一闪,白则猛地吸入一口凉气,差点拍案而起,缠声道:“尊者,沈渊已自爆元丹,修为尽毁,可他现在还活着,并未因力衰而亡。那是不是……是不是他可以重铸内海……重新再来?”

如水满则溢,无法更进一步,甚至可能逐渐干涸,但若狠心倒空水缸,一切转瞬成空,是否又能回归原点?

迦叶尊者微微一笑,道:“你很聪明。”

“可以吗?”白则追问。

“或许可以。”迦叶尊者没有把话说死,“想要从头再来,不仅需要重铸修为内海,一身筋骨也要捣碎重塑,相当于再死一次涅槃而还,其中痛苦非常人能够忍受,耗时亦极为漫长,撑不过去,便是一场空。”

迦叶尊者说得平淡,语调没有什么起伏,白则却能深刻地感受到字句间隐藏的凶险残忍。碎骨重塑,听上去那样简单,可要扛多少苦,咽多少痛,有谁能计算?

如果沈渊撑不住,又该怎么办?

“所以……”白则顿了顿,“把他送去深溟涧,也是为了这个?”

迦叶尊者点点头:“是。”

白则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神情戚然,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住衣角,折出数道皱痕。

“这是他的劫,你帮不了他,忧心无用。”迦叶尊者道,“不如多多观己,你的机缘亦非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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