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超凶(883)
“节什么哀?”这句话是月余来,江疑第一次听到她开口。
暖帘透出的光柔和如月色,映在她的面庞上,她没有笑,眸光是冷的。
外头的仙神倏地愣住,面露不解:“上神忘了……?”
“我忘了什么?”玉白的指轻轻撩起半扇帘,殿外的人只看到樱色的薄唇淡然无波地抿着,无端感到一股子寒气从脚下陡然升起,惊得二人顿时低下头去。
那唇轻启,嘴角似是微微扬起的,却又更像是一种错觉。
“怎么不说了?”
二人哽在了那,心慌意乱地犹豫着。
江疑见势不好,赶忙寻了个借口,让这俩嘴上没个把门的速速离去。
二人走后,陵光依旧坐在那,暖帘微光,映出一抹浅淡的笑。
她问他,“现在是不是整座昆仑山的人,都等着排队向我道一句‘节哀顺变’?”
江疑不知该怎么答,也说不出宽慰的话,眼下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都是在往她千疮百孔的心上再添一刀。
他叹息着,俯下身来,蹲在她面前握了握她的手,近乎恳求般说:“你累了,我带你回屋歇一会儿,好不好?”
她没有说好,也不曾说不好,事实上她醒来后多数时候,都算是听话的。
他第二十次将络绎不绝地前来探望的仙神拒出云渺宫那日,三五日可能才说一句话的陵光走出了内殿,站在他面前,同他说——
她要去苍梧渊等人。
江疑沉默了很久,劝她放下的话,在脑子里盘桓了好几日,此刻却堵在了嗓子眼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到头来发现自己能做的,竟只有站在这,陪她一起等。
“她在那坐了多久了?”东华站在这其实有一会儿了,和他一样,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就这么静静地望,望那道坐在枯树下的身影,像是化成了石。
“七日了吧。”江疑摇着头,苦笑,“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没用,嘴笨得话都不会说。”
东华叹了口气,亦是满心无奈:“你也尽力了,本以为对付无尽是最难的,谁想到……”
无相之地裂开这么大的口子,要想让那座牢狱再度紧闭,还需好些年,陵光比他想得要理智些,至少不曾想着再去打开无相之地的大门。
无论门后是什么,都不会是她要找的人。
灾厄才熄,九嶷山百年内都不可能长出任何花草生灵,世间经不起再一次的打击。
他纵身飞上苍梧崖,隔着数步,望向树下的人。
风吹起她发上的红绸,天地间,说不出的清绝孤寂。
“一人等着也无聊,我来同你说说话。”
他踟蹰半响,还是走到她身旁,与她坐在了一起。
眼前的山河其实是一样的,但屈下身来看到的东西,又与站着时略有不同。
守在远处的江疑,只剩指盖儿一点,看不清他面上神情。
云海聚了又散,散了再聚,她始终望着一个方向。
苍梧渊。
已经散去浓雾,千鸟飞绝的苍梧渊。
她的眼睛是红的,眼角也是,似是哭过,刚刚才狠狠地擦掉了残痕。
他一拂袖,拿出两坛子酒,其中一坛递给了她。
陵光侧目看了一眼,没有接。
东华将酒坛搁在她膝上,总觉尴尬,不太习惯地挤出一个笑来:“这是我私藏的,大概不如符惕山的梨花酿,从前你喝酒,我总劝你莫要贪杯,可你一次都没醉过……罢了,如今的世道也不太平,我养的树前些日子又死了,你就是当陪我喝上一盅吧。”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岁月滚滚何能如初
陵光垂眸看了眼,终于捧住了坛子。
苍梧渊之乱才褪去,无尽死了,魔族没有得到当初说好的那份好处,自不会善罢甘休。
虽有江疑在前头拦下了不少消息,还是有些许闲言碎语落进她耳中。
尽是些坏消息。
可惜她眼下没有这个心思过问,也不太想管那些事。
征战半生,她累了,乏了,想歇一会儿。
这几日她总是想起自己在凡间的那些年,没有苍生重担,不知天下疾苦,用不着回应任何人的期盼和祈求。
她只是云渺渺而已。
坐在白辛城的荒院中,招摇山的茅屋前,亦或是不夜天的后巷里,每日为了如何活下去而烦恼。
她记得那座小院里长着一株樱桃树,她从上头摔下来过,跌断了腿,但樱桃的滋味却是意料之外的甜。
还记得招摇山的后山,有着无数的墓,多数都在风吹日晒下,磨得看不清字迹,但其中一座坟头,一道春天,总会开出金黄的连翘花。
不夜天的后巷里,有一只大黄狗,因为她被打断了腿,后来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最后寿终正寝,死在她怀里。
还有天虞山的素鸡腿,早已烂熟于心的门规,她那些年总有人在耳旁埋怨这规矩越抄越多……
可想着想着,便会愣住。
恍然想起,自己原来不是云渺渺,这世上还没有白辛城,没有那株樱桃树,招摇山还不曾住过凡人,不夜天的大黄狗,只会遇见这世上任何一个除她以外的人。
有时不经意地回头,目光在众多仙家神族间逡巡过去,那些人的脸明明该是熟悉的,可脑子会有一瞬的糊涂,愣上许久竟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长潋和余鸢从庭院中跑过,脸仍是那张脸,剑还是那把剑,可她只觉得陌生。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想,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片漆黑的云渺宫,再没有人满心欢喜地点起满屋的长明灯,做一桌热腾腾的饭菜,等着她进门来。
也不会有人一前一后地吵嚷着,要让她评评理。
从来只连名带姓叫她“云渺渺”的人,也似烟云散去。
这时才恍然想起,那些曾与她比肩而行的人,原来都不在了……
酒是醉人香,可惜她闻来却总是泛着说不出的苦。
“我年少那会儿……”东华顿了顿,又笑,“这话说来有些奇怪,但应当也算咱们年少时了,也曾是意气风发的。父神说我太过锋芒毕露,还不曾真正失去过什么,才能如此坦荡自负。”
“不知苦痛,不予评说,这句话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真的领会到。”
东华苦笑着,揭开了酒盖,说:“一个小姑娘,还没到出阁的年纪吧,才这么高……”
他比划了一下,眼里碎光流动。
“圆脸蛋儿,细弯眉,很爱笑,一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坏事,她是我的信徒,日日都在我人间的龛堂前参拜,我一个武神,她总跑来求姻缘,想来好笑得很,我想让她高兴一回,就去月老那给她寻了段还算不错的缘分。”
“她出嫁那日,我下凡去看她,想着她这辈子,都会是平安顺遂的。可我错过了吉时,变作凡人模样,急急忙忙地跑去见她,还弄了份像模像样的贺礼。”
说到这,他不由得笑出了声,但那笑很快凝在了唇边。
“我到堂下时,整座府邸的人都死了,新郎官倒在血泊里,那小姑娘打扮得很漂亮,一身嫁衣也很合衬,她坐在台阶上——撕咬着一颗刚挖出来的心脏。”
他猛灌了一口烈酒,似是这样,才能有勇气去说完这段陈年往事。
“蛇妖附身,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除了将她连蛇妖一同诛灭,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他顿住,默然几许,又是一口烈酒灌下去。
“我回到昆仑山,问父神,世间因果皆有报,何以善者也要遭此劫难?……不怕你笑话,那一日,我在赤水岸大哭了一场。”
岁月如洪,他已经想不起当时到底是因悲伤而哭,还是因满腔的不甘。
“我不是来劝你回去的。”他拍了拍她的肩,“神明也会有诸多无可奈何,也会有难受的时候,你要是撑不住了,就离开昆仑,出去走走,哭也好,嚎也罢,别把自个儿憋坏了,没人会笑话你……”
陵光看着手中的酒,粼粼的光像是要将人映醉了,从苍梧渊回来后,她其实从始至终都是平静的,许是真的历经了太多,她竟并不觉得撕心裂肺地疼。
只是心头空荡荡的,那儿好像什么都没有,抚上去,只觉怅然。
她抿了一口酒,辛辣入喉,再望向天地,光影绵长,远山浅淡,一行飞鸟掠过晴空。
“在被拉入无相之地前,他说了,等我,所以我才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