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超凶(646)
一遍不够,就再来一遍。
有时别人草草收拾好的地方,他走过去,也一并收拾了。
日出,下山。
日落,再回去。
别人都是乘飞舟,亦或是御剑,至多自己走到半山腰。
只他一人,是一步步走上主峰的。
起初,孟逢君骂他惺惺作态,人活着的时候不晓得说几句软话,人死了,又在这做什么?
于是,她跟在了他身后。
天一镜的碎片,是她用霞蝶传给云渺渺的,那日之后,她的心也无时无刻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着,时常在半夜惊醒,浑身盗汗。
她尚且如此,这个人又会作何感想呢?
想不出,也看不透。
只能跟着他,才赤水之岸,到蜿蜒山道。
不知为何,他一个修为如此深厚的魔族,几日下来,居然比他们看起来还要疲倦。
眼前的石阶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四周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他还在一步一步往上走。
起初背脊还是笔直的,后来就渐渐弯了下去,再后来走一段路,便要停下来,扶着石壁喘口气,才能继续往前。
有几次,都险些踏空。
她觉得奇怪,即便云渺渺的死令他深受打击,堂堂魔界帝君,也不至于此。
这条路实在太长了,御剑都得飞好久才能到山顶。
他这样爬上去,得好几个时辰吧?
她紧咬牙关,固执地跟着,他似乎没有发现她,在山道间踉跄地走。
起初,孟逢君只觉得恼恨,可看着他一阶阶地爬,仿佛虔诚的罪徒在向着心中最纯澈圣洁的地方朝拜般的模样,心中渐渐觉得不是滋味。
说不清为何,酸涩得很。
似乎,有些可怜。
她居然会觉得恶贯满盈的魔尊可怜,实在好笑。
她好几次都想上前,让他别爬了,告诉他就算他一步一磕头,跪到云渺宫大门口,里头的人也醒不过来。
可这样的话,未免太过残忍,她说不出口。
整整三个时辰,她看着他爬上了主峰,坐在云渺宫前,慢慢地屈起双膝,将自己的脸埋进掌心,不再说话。
后来,她也走了,巍峨的神宫前,便只剩他一人。
飞檐下的金铃接连掠起,脆声一串接连一串,显得深夜更为安静。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愈发近了,有人躬下身,将一坛酒搁在了他面前。
他抬起眼,望见了长潋的脸。
他沉着眸,与他坐在了同一级台阶上,手里也拿着一坛酒。
平日里瞧着那般绝尘出色的一人,今日居然跟他这个魔头坐在一起,揭开酒盖,毫不犹豫地饮了一大口。
重黎疑惑地皱着眉,但想了想,又觉得很正常。
毕竟他也没了师父,又落得这步田地,不知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拿起泰逢剑了,心里自是也难受的。
他与他势同水火这么多年,几乎是见一回就打一回,非闹得地动山摇不可。
怎么都没想到,会有坐在一起喝苦酒的一日。
他以为长潋会斥责他,怨恨他,就像镜鸾那样搬出他所不知的陈年往事,让他心如火焚。
可他没有。
他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酒水顺着嘴角淌下,沾脏了那身如雪的衣袍。
喝完后,就这么沉默了许久,久到重黎都想问问他,是不是醉了的时候,他突然扭头看了过来。
月光照进那双眼底,居然有一丝波光。
他居然是个会哭的人。
“到今日我才发现,我们都算不上什么好徒弟。”
他似乎真的醉了,似乎其实又很清醒。
重黎被吓了一跳,反倒有些无措。
他晓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长潋不一样,他是个善人,一直在给她争光,当年提起陵光上神门下两个弟子,先夸的必定是他。
他怎么会不是个好徒弟呢?
“看到她走近天虞山的大门,站在天一镜前的时候,我其实有了私心。”长潋叹息着,“幽荼帝君把她要回来的消息告诉我之后,我其实希望她永远不要想起过往,希望她再不是陵光上神,希望她只是一个有人护有人疼的姑娘”
他深吸了一口气,浑身发抖,过了很长时间,才得以勉强抚平哀痛,继续说下去。
“这些年,我尽量少教她一些,让她成长得慢一些,总觉得这样她就能离过去远远的若是我,能好好教她,像她从前教我那样,这一仗不至于如此艰辛。”
说到追悔莫及之处,他的声音都哽咽了。
回想起来,聚少离多,平静的时日掰着手指都能数完。
他们都是什么徒弟,她怎么就这么倒霉,有徒弟还不如没有。
第七百六十三章 :藕花深处无归人
“你说,咱俩斗了这么多年,到底为了什么”
“不知道。”重黎也掀开了酒盖,喝了一口。
酒烈得呛喉,滚入胸腔,坠入腹中,火灼般地疼。
“记得你刚被师尊带回来的那日,我一瞧见你,就觉得来者不善。”长潋低笑了声。
“怎么不善了?”重黎狐疑地反问。
“从面相看,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管起来定是相当麻烦。”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重黎啼笑皆非。
“倒是被你说中了”
重黎看着他苦闷地皱着眉,终还是伸手拦下了那坛子。
“你刚醒,别喝了。”
长潋却箍着那坛子,打开了他的手。
望着天上霜白的月亮良久,似是有些糊涂了,喃喃发问。
“重黎,师尊呢?”
重黎蓦然一僵,心头涌起一阵钝痛,这句话哽在他心口多日,不敢承认,如今却要亲口对他讲。
“师尊她不在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认清这个现实。
“不在了”长潋仿佛被这话刺得清醒了过来,苦笑着,“是啊,她不在了”
他有些摇晃地站起来,一步步朝前走,口中抑扬顿挫地吟着。
“我将诗酒趁年华,一曲忘却少年愁,梦回酒醒极经年罢,曲终人散泪不休。笑谈欢歌终作古,疯人疯言惹人痴,夜半青丝夜半雨,晓看明月晚听风。茫茫碧落无穷尽,藕花深处无归人”
声音渐行渐远,夜风刺骨,这口烈酒终于将留在原地的人辣醒了般。
重黎放下酒坛,终于起身走到了那扇门前。
伸出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似是下了狠心,往前一推。
随着沉重而绵长的一声,门开了。
空荡荡的宫殿里,几盏长明灯幽曳着,他走到冰棺旁,静静凝望着里头的人。
可再有一日,便是头七。
霓旌将伤口清理得十分仔细,两具尸体看起来其实与睡着无异。
看得久了,愈发恍惚。
似乎下一刻便能听到她斥责他又做错了什么。
事实上他倒真希望如此。
她骂他也好,怨他也罢,拿不染抽他都好过让他看着她静悄悄地躺在这。
他扶着墙,疲倦地缓缓滑下,挨着寒气凛凛的棺椁,垂下了眸。
恨了她这么多年,耗尽了年少的青稚,蜕成了这副模样,其实他有好多话想同她说,好多债等着她还。
可如今,却不知到底希望她如何了。
一声“师尊”,就让他失去了所有的气力般,沉重到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想去牵她的手,就像当初她在九川牵起他的时候,可碰到冰棺边沿,刺骨的寒又令他陡然顿住。
他怕了。
她那么好,那么干净。
他怕自己太脏,不配碰她。
怕她嫌弃他现在的样子,不愿被他牵
悲痛排山倒海地涌上来,攫住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到最后,只化作一句破碎的哽咽。
“我好想回家”
无助的哀叹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随后沉入深海般的漆夜中,拖拽着他一并溺入深渊。
那里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风声,草木声,呼吸声,都消失了。
他总觉得这是濒死的征兆。
短暂的茫然后,他释怀了。
也好
他堕入地狱,就再不必招她烦。
他待她那样坏,她大概早就恨死他了
如此想着,他便放任自己倒在了黑暗的泥淖里,不再挣扎。
耳边却忽然传来熟悉的呼唤。
“阿黎,阿黎”
渺远的声音同他前些日子在花树下听到的声音一样。
是云渺渺,是陵光,是他的师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