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超凶(635)
颍川当即捞起莳萝,追了出去,但风雪如此之大,前头那人脚程又快,竟难追上。
茫茫雪夜里,昏黑的天都被这辽阔的死寂的白映得如白昼般刺亮。
重黎死死抓着心口的几寸布,连着衣衫下的疤痕,抓得很紧。
心口的光起初是亮的,温暖如焰,像极了他的师尊高高在上的样子,世间无二的璀璨。
可这光却在风雪里渐渐将息,成了烛豆,零碎的火星,凄凄摇曳,照不亮任何东西。
他将这点温暖捧在手里,却握不住。
无论他跑得多快,都来不及似的,眼睁睁看着它熄灭,冷透。
只剩下一条狰狞的疤痕,如茹毛饮血的恶兽盘踞在满是仇恨的心上。
时隔五千年,让他感到了彻骨的寒。
在重黎的记忆里,当属他离开昆仑的那年冬天,最冷。
本就被视为妖龙的他,在得知当年屠他全族之人就是自己的师尊后,蓄积已久的不甘与愤怒终于变成了淬入骨血的恨。
太多的失望和求而不得后,他终还是失了自己最后的容身之处。
昆仑,是待不下去了。
还能去哪,他不知道。
但离开昆仑的那日,他将割裂的白袍和折断的璞玉剑丢到匆匆赶来管教弟子的陵光上神面前时,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
她明明在生气,却还压抑着没有呵斥他,应是对他失望透顶了吧。
不过反正她也没正眼瞧过他,失不失望,也不那么重要。
她说:“你回头吧。”
一听这话他就忍不住笑了。
“回哪里?你用来困住我,好让那些仙家安心度日的云渺宫吗?”
一句话,竟真的将眼前的人噎住了。
他觉得她现在的样子真是可笑极了,无趣到连撒个谎骗骗他都不会。
可笑的是那日最令他感到恼怒的,并非她不知所措的模样,而是即便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是觉得
自己下不了手。
既然杀不了,便断了吧。
璞玉剑被折为两截,他卸下了昆仑羽冠,一并扔在了地上。
“欠你的恩,这么多年我也还清了,璞玉断,义已绝,今后我再不是昆仑弟子”
“此愿陵光上神守得苍生泰然,孤身永世,万寿无疆。”
第七百五十章 :你何时醒的
记忆中的西海,素来太平。
连不苟言笑的青龙东华都曾打趣过,镇守西海的龙族,与养老无异。
昆仑横卧,万灵来朝。
便是天下都乱成一团了,这里似乎也永远是最安逸的世外桃源。
这些,是重黎与陵光断了师徒情谊,在红尘恶流里跌跌撞撞了好些年,才爬上魔尊之位后,忽然领悟到的。
无论他是踏着遍地陈尸登上宝座,还是在淤泥里翻滚,不得超生,都没有丝毫改变。
失望是他的,伤痛也是他的。
他喜爱的那个人,坐在无人企及的云端,睥睨众生。
如此高不可攀,高尚慈爱。
当他一路斩杀阻拦的妖兽,日夜不休地赶回西海境内,只见波涛翻涌,浪花簌簌,风卷着细沫,几束天光穿透薄云,落在海面,显得天地那般安静。
昆仑山岿巍不动,峰峦连绵,偶有几只飞鸟急略而过。
似乎比他离开时,还要安然。
若不是风中还残留着血的气味,真要以为是颍川的消息错了,这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他喘了几息,四下张看,谨慎地飞近了些。
这是都结束了?
赢了?
除了路上遇到的几头,他并未在这附近看到任何妖物,更不必说无尽和玄武。
山林葳蕤而静谧,碧叶蓁蓁,偶有摩擦。
昆仑还有镜鸾坐镇,凭以往的交情,各派不可能袖手旁观,退一步说,还有酆都那个花里胡哨的主君护着,总不至于全军覆没。
何况他也想象不出,云渺渺会在昆仑山输。
眼下看来,到底还是赢了。
不过以他离开前所知的天虞山的兵力,山中还有那么多无力反抗的凡人,这次恐怕得死不少人吧。
浪花拍岸,他望见海中央矗立的高台。
他想不通为何西海正中会出现这么一处地方,飞落于上。
高台青石皴裂,石柱也断了半截,显然历经一场恶战。
空旷破败的石板上,是一滩早已干涸的血。
浩荡地漫开,干涸在石阶下,与海水融为一体。
滴滴点点的泼溅,留下深深浅浅的痕。
不知怎么的,他忽地怔住了。
没有人来清扫,大片大片的血迹被留在了这座高台上,散尽了气息,早就冷透了,与石头结在了一起,抚过的时候,有坎坷的起伏。
他怔忡地望了许久,才起身飞往昆仑山。
山中没有任何邪气,看来所有妖邪都已驱尽。
一切与当初的苍梧渊大不相同,没有堆成山的尸体,没有哭号的离人,更没有他那样孤独等死的野魂。
他甚至望见山间小道上走过几个孩童。
蹦蹦跳跳,追逐相戏。
他不由一愣。
即便没有他在,这一仗也赢得如此漂亮吗?
怪不得这么久都云渺渺都没有用逆鳞喊过他,原来是一切尽在掌握。
战无不胜的武神朱雀,便是转世为人,也依旧有如此厉害的手段,他松了口气之后,忽然觉得自己这么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可笑得很。
余鸢不在极北之地,定然去了别处,在继续寻人之前,他犹豫再三,还是打算去云渺宫看一眼。
诚然转世后终于怂了点,但她好歹是个掌门,这一战多半又冲在前头,他就去看看她又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就走。
横竖她也不稀罕见他
斟酌了片刻,他正打算故技重施,骗过昆仑的结界,悄悄入山,却发现今日的昆仑山四周竟只飘着一层稀薄的灵气,只是挡了挡天上刺目的日头,与“门户大开”并无差别。
正诧异着,他忽然望见山崖上坐着一人。
荼白的身影,朦胧如山中烟云。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认错了人,御风飞近,才看清那人的脸。
剑眉入鬓,双眸如水,皑皑素云山巅雪,皓月之下梅花屑。
他合着眼,面色还有些苍白。
雪白的孟极兽伏在他脚边,替它的主子守着人。
“长潋?”重黎愕然地打量着他,不敢信他真的在这。
没记错的话,幽荼帝君可说这小子还得等上好些年才能醒吧?
风声忽近,长潋睁开了眼。
看见他的时候,微微僵了一下,旋即又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欠揍嘴脸,只是默默抿紧了唇。
“你几时醒的?”重黎好奇地问。
他顿了顿,不知为何犹豫了须臾:“就这几日。”
“望乡台的风水这样好,你躺了数月就没事了?”
长潋轻声咳了咳:“不是望乡台风水好”
看着他疲倦的样子,重黎啧了声:“没好透就别瞎跑,留在酆都能死不成?”
不知哪个字戳到了痛处,长潋蓦然一顿,再抬眼看他的时候,眼中竟有一丝讥诮。
“你刚从极北之地回来?”
“嗯”没找到余鸢,他心情不大好,但也懒得同一个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计较,“霓旌呢?她不是最紧张你,怎么把你一人留在这?还有,昆仑的结界怎么没了?才赢了一仗,就松懈成这样了?”
“昆仑没有结界了”长潋在孟极的帮衬下缓缓起身,面色极淡,从前看见他还会怒,会一本正经地规劝于他,可这次,却足以称得上冷漠了,“阿旌去了云渺宫,很多人都去了,我出来透透气”
重黎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话里夹着冰,带着刺,让他浑身不舒服。
“什么叫没有结界了?昆仑怎么可能没有结界护着?”
长潋冷冰冰地斜了他一眼:“补不好了,也没有必要补了。”
“什”他正欲问个明白,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串脚步声,回头望去,竟是司幽他们过来了,长琴,端华,步清风,孟逢君,甚至连余鸢都在独独不见云渺渺。
楚司湛静静地跟在镜鸾身旁,望见他的时候,眼底涌出一抹光亮,很快又如枯涸的烛火,熄了个干净。
连一声“师叔祖”都没能喊出口。
四下一片死寂,谁都不说话。
此情此景,尴尬又生硬,仿佛连风过,都如刀子扎在身。
这种局面仔细想来倒也不意外,毕竟他走的时候,可是被喊打喊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