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蓟小心地把蓝色法袍放在低矮的床沿上,争取不碰触到任何其它东西。他回头看了看,层叠的帐幔挡住了一切视线,从这里看不见外间的任何东西。
于是他抿了抿嘴,轻轻解开胸前的衬衫系带。
与此同时,外间的阿尔丁打开矮柜,翻出了三双新的软底鞋。他把它们一一和冬蓟刚才脱下来的靴子对比,挑出了鞋底大小一致的那双。
鞋子是他下午派仆人去买的。这只是成衣店的普通鞋子而已,几十个铜币能买一大堆,根本不算什么高级货,但比起冬蓟那双风尘仆仆、看不出颜色、断了鞋带再接上的小短靴,这种鞋子已经好多了。
倒不是阿尔丁故意凑合,而是因为冬蓟和莱恩刚到海港城,哪怕阿尔丁心思再活络,也来不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适合他们的玩意。
偏偏这对小兄弟好糊弄,一看就是常年吃苦,只是一点普通的东西,就能让他们眼神惶恐。
还有刚才的法袍。冬蓟还以为是卡奈借给他的……阿尔丁摸着下巴偷笑:这个半精灵也真是小心谨慎,他故意问是不是“借”的,免得让人觉得他贪心。
不过,法袍还真的和卡奈有关。事实上,这法袍是卡奈不想要的。
大概一年前,有个材料商人讨好卡奈,送了一堆礼物,其中就包括这件法袍。法袍的做工还不错,但卡奈自己有比这更好的衣服,他嫌弃这法袍的颜色配得像什么邪恶死灵师似的,而且双层纱料会随着动作微微偏光,太做作了,显得不庄重。
既然卡奈根本不要,阿尔丁就拿着它留着送人了,反正东西是好东西。
阿尔丁想象了一下,冬蓟确实比卡奈更适合这件法袍。卡奈和阿尔丁一样是黑发黑眼,长得一脸凶巴巴,配上这样的衣服显得气氛沉重。而冬蓟就不一样了,冬蓟的头发是浅色,有着精灵血统馈赠的柔和面容,眉眼间隐约带着微妙的愁容,即使是在微笑时也一样……这种气质的人,配上夜色般的法袍,反而有一种反差的美感。
阿尔丁带着鞋子走进去的时候,冬蓟已经换好了衣服。半精灵微低着头,扯平一侧的袖子,正在认真地查看袖子上的符文细节。
地毯柔软,阿尔丁走路又轻,所以冬蓟根本不知道阿尔丁站在他身后。这么近的距离下,如果他猛一回头,就会直接扎进阿尔丁怀里。
阿尔丁俯视着半精灵的尖耳朵,目光又移到领子下面那一小块贴着发丝的脖子……他静静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在研究符文吗?”
和他预想的一样,冬蓟吓了一个激灵。阿尔丁甚至留意到,那对小小的尖耳朵还瞬间抖了一下。半精灵的耳朵动起来很明显,比普通人类的耳朵可爱很多。不知如果是纯血精灵的长耳朵又会怎样。
冬蓟转身的同时,脚下被毯子上的布单绊住,于是一屁墩跌坐在了床沿上。
阿尔丁笑道:“抱歉抱歉,我怎么总是吓到你?之前吃晚餐的时候也是,我只是打招呼而已,可是你和你弟弟都吓到了。”
冬蓟仰视着他,如果站起来,两人的距离就有些不体面,如果不站起来,擅自坐在别人的床沿上又很失礼……
冬蓟左右为难的时候,阿尔丁做出了更让人手足无措的事——他原地半蹲半跪下来,伸手碰触到冬蓟的脚踝。
冬蓟不知作何反应才对,只能原地不动。
阿尔丁的手从踝骨滑下去,托起脚跟,把手里的鞋子在旁边比了比,抬头看着冬蓟:“看来很合适。这是新鞋,鞋底不脏,在屋里换上就行。”
做这一系列的动作时,阿尔丁的态度十分自然,好像这么做一点问题都没有似的……
于是冬蓟也只能强作淡定,假装自己一点也不难为情。
阿尔丁拦在他面前,他甚至没法弯腰去穿鞋。于是他稍稍向旁边挪开了一点,这才低头摸到鞋子:“太感谢了!我这就试试看。”
这是一双薄羊皮制的软底鞋,按理说应该十分舒适,但冬蓟却暗暗觉得,还是自己那双鞋底已经倾斜的靴子更合脚。
他穿好鞋,站起来,从床边退开几步:“您说要出门,现在我这样算是准备好了吧?”
这话多少有提醒的意思,冬蓟显然是有点不自在了,想赶紧离开这里去干正事。阿尔丁注意到到,冬蓟的耳尖又微微发红,这次可没有酒精的作用了。
“好,我们走吧。”阿尔丁又揽住冬蓟,带着他走向门口,“别紧张,你肯定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马车已经等在庭院外面,阿尔丁扶着冬蓟先上去,冬蓟又是连连致谢。
阿尔丁当然知道这种谨慎的礼貌是因为见外,但他并不想让冬蓟改,暂时保持这样也很可爱。
一路上,冬蓟从没询问到底要去哪。既然阿尔丁一开始没有说,他就不再多问一句。
路程不长,只是在城市里绕来绕去。其中有一段路比较靠近码头,远远能望见海面,虽然从这里不可能看见码头和仓库,冬蓟还是盯了窗外好一会儿。
马车行向城市西南,最终停在一条垄上。这一带远离城区,略显荒凉,除了马车上挂着的提灯外,视线距离内竟然没有一丝灯火。
“会用这个吗?”阿尔丁打开马车厢内的储物盒,拿出一支一肘来长的细金属棒。
冬蓟点点头,接过来,右手食指和拇指在金属棒的尖端摩擦了一下,同时念了句简短的咒语。松开手之后,细棒尖端开始散发柔和的光线,从暗到亮,最后稳定为能照亮身前十几步的亮度。
这是一支非储法式照明杖,需要懂魔法的人来手动操纵。冬蓟偷偷想,如果阿尔丁不带个法师来,他要怎么使用这样的物品?后来转念一想,平时阿尔丁应该会带着卡奈来,这样到说得过去。
下了马车后,阿尔丁带着冬蓟走向路旁,有条石阶能通往垄下。下面是一片平整却荒僻的草地,中间有条小路,通向远处夜色中影影绰绰的巨大石堡。
两人沿着小路前行,身后传来马蹄声,冬蓟回头去看,是车夫调转方向,暂时离开了这里。
今夜天气不佳,云层遮住星月,不远处的城堡黑漆漆的,就像蹲伏在夜幕中的庞大怪兽。
冬蓟无意识地抿紧了嘴。
阿尔丁搂着他的肩拍了拍:“别紧张,这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我不是带你来杀石像鬼的,今天咱们不需要和任何人打架,放心吧。”
看到冬蓟被逗笑了,阿尔丁又说:“看见那座城堡了吧。很久以前它是贵族私人财产,外面还带一大片花园。你看周围,这就是昔日的花园。”
冬蓟左右看看:“周围什么都没有……”
阿尔丁说:“花园早就被铲掉了,当然现在什么都没有。看你紧张的……我跟你说说这地方的由来吧,你听了就不会害怕了。城堡以前的主人不是本地人,是个外来的小贵族兼富商,他看中了这一带的风景,于是买了地,花大价钱建了挺漂亮的建筑,最初他是享受了几年,结果时间长了他就后悔了,他和他的子女都不太喜欢海边的气候,还对一堆东西过敏,渐渐他一家就不愿意来了。后来他的儿子们把这座石堡卖给了商会,商会又转手给了海港城市政厅。”
夜色中的石堡原本显得神秘恐怖,但它的由来其实十分世俗,听了这些,冬蓟确实不那么紧张了。
阿尔丁接着说:“现在,这座建筑是一座救济院。”
“救济院?”冬蓟有些惊讶。
“对。里面住着几十个孤儿和老头老太太,还有一些没房子住的寡妇,她们负责照顾老人小孩。白天有城里的医师定期来查看情况,如果出了事,都归市政厅管。住在救济院的人不用交钱,但不是谁都能住进来,未经许可来占房子的人会被抓进监狱。”
这倒大大出乎冬蓟的意料。现在他更加不害怕了。不过,他仍然不明白阿尔丁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难道救济院还需要精炼师?
两人来到门前,不用叫门就有人开门迎接。这里的人似乎早就认得阿尔丁。
石堡内安安静静,光线昏暗。引路人带着他俩登上二层,穿过廊桥,走入后楼,再下去两层,来到后楼的地下区域。
最终,引路人站在一扇双开大门前,对阿尔丁点头示意,然后默默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