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之书(78)

紫鼠草汁经常被用于暗杀。受害人感觉不到痛苦,就意识不到中毒,没有尖叫,没有警惕,没有及时的介入调查,也没有机会进行临终安排。

一切会发生得静悄悄。等到旁人发现时,受害人已经死亡,下毒者有充足的时间撤离。

紫鼠草汁也有缺点。首先,它带有一点微酸的稻草味,如果溶在清水中,敏感的人可能会嗅到不对劲。于是,麦酒就是最好的掩护,它的味道和麦酒能完全融合。

溶于麦酒之后,盛酒的木杯上会出现泡沫,木头与毒液会造成酒变色。想要消除这种反应,只要改用锡杯即可。

冬蓟把翻腾着泡沫的杯子稍稍倾斜,展示给其他囚室的佣兵们看。

“刚才有人已经喝了吗?”冬蓟着急地问。

佣兵们沉默了好一会儿,陆续有三个人轻轻出了声,表示自己刚才已经喝了麦酒。

他们有点被吓到了。但是身体并不难受,所以他们多少有点怀疑,觉得不可能是酒里有毒。冬蓟叫他们催吐,他们也做不到。

冬蓟转念一想,即使催吐成功也救不回来了……于是冬蓟不再和他们多说,改为猛敲栅栏,大声喊守卫。

这样大喊大叫,守卫当然很快就下来了。

听了冬蓟的述说,守卫看了看杯子,扫视一下每个囚室里的佣兵,漫不经心地说:“有毒?我看他们都没事啊?有人肚子疼吗?有人吐血了吗?没有?你看,明明没事吧。”

“为什么给我的水不一样?”冬蓟问,“为什么专门给我清水?”

守卫笑了笑:“真够自作多情的。本来就应该给清水。我们不是照顾你,是照顾他们。有人专门给了两桶麦酒,说了一桶给我们,一桶给他们的。”

冬蓟惊讶道:“这样的酒还有一桶?你们已经喝了吗?”

“执勤期间不能喝酒。留着以后喝。”

“总之你们别喝!”

守卫嗤笑着点点头。他点头并不是因为听了冬蓟的劝,只是敷衍着不想和他多说而已。

看他要走,冬蓟又赶紧叫住他,拿起木杯与锡杯让他查看。

木杯里颜色诡异的液体确实有点恶心,但守卫仍然不以为意:“这是木头发霉了吧……”

冬蓟看他不信,也不再解释。反正这些士兵听不懂紫鼠草汁的成分分析。

冬蓟改为问道:“是谁叫你们给囚犯用锡杯装酒的?”

守卫说:“还不是你们商会的派人送的吗?人家说好了要给他们人手一个,送完饭,杯子就送给他们了。这玩意不便宜呢,是锡和银合铸的,带回家去老婆肯定开心。”

听说是锡银合铸,而且还要送给他们,佣兵中有人惊喜地叫起好来。

冬蓟不太明白,这事显然很诡异,为什么佣兵一点也不怀疑?

看着冬蓟一脸焦急的样子,一旁囚室里的佣兵笑着说:“像你这种文绉绉的小法师,以前没坐过牢吧?我给你讲讲。你进来之后,如果吃饭时看到餐具里有银勺子、锡器盘子之类的东西,这意思就是送给你的。说明外面有人惦记你,用这种方式告诉你‘等出去之后也不会亏待你’。懂了吧?你看看,都没人给你带礼物。”

如果确实如此,也难怪佣兵们不起疑心。

冬蓟赶紧问守卫:“不管为什么送锡杯,关键是,这是谁送的?是谁把这些杯子和麦酒送来的?”

守卫说:“你还审起我来啦?我哪认识那些人?我只知道是商会的人。不归我管的事情我才不问。干我们这行的,肚子里都不长好奇心。”

冬蓟还想说什么,守卫已经耗光了耐心,懒得理他了。无论冬蓟在囚室里怎么叫他,他还是头也不回,打着哈欠离开了。

看到沟通无望,冬蓟赶紧对佣兵们说:“你们别喝剩下的酒!相信我,绝对不能喝!”

旁边囚室的佣兵说:“唉,我们也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你会不会弄错了?你看,都这么长时间了,刚才喝酒的人不也没事吗……”

说完之后,他回头去看。刚才有三个人承认自己喝了酒,其中一个就在与他同一间囚室里。

囚室角落里,那个人靠在墙上,闭着眼,看上去睡得很香,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面包。

另两个喝酒的人在同一间囚室。就在其他人说话的期间,其中一个人已经睡着了,另一个也是昏昏欲睡。

看他们这幅样子,其他佣兵忽然心里没底了。

旁边的人推了推他们,他们要么不理,要么迷迷糊糊咕哝一句,翻身换了个睡姿。

旁人再继续推他们,大声叫他们,但他们不但没有睁开眼,还睡得越来越熟。

他们目前仍然有呼吸,甚至有个人还打起了鼾,但这绝不是正常的睡眠。同伴用脚去踩他们的手,踢他们的脸,但他们就是不醒。

冬蓟站在栅栏前,观察了一会儿,缓缓退回了囚室深处,不再说话了。

紫鼠草汁已经生效,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且不说他手边没有任何药剂,即使有,也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沉默不语时,佣兵们却渐渐骚动了起来。

有人先发现睡着的同伴没了呼吸,其他人跟着反复确认,又去观察另外两人的情况……果然,这三人都已经没了呼吸,体温也渐渐冷了下去。

有的人喊守卫,有的人反复检查死者,也有的人不说话了,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冬蓟听到,隔壁囚室有两个佣兵吵起来了。

刚开始他们声音不大,用词也比较迂回,尽量避免说出一些直白的指控;说着说着,两人情绪愈发激动,最后就不管不顾了,用词越来越直接,甚至直接说出了“商会首席”这个词。

既然其中一人已经说了出来,另一个也懒得替他遮掩了。显然,他们都觉得是雇主派人毒杀他们,在他们上审判庭之前杀人灭口。

这两个佣兵的分歧是:一个认为应该好好保守秘密,做出忠诚的态度来,否则将来即使恢复自由,也会迎来更惨烈的报复;而另一个认为,他们还没上审判庭就被投毒,说明他们被用完就扔了,是雇主先辜负了他们,所以他们也不用再帮那种人保守秘密。

冬蓟倒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站在小贝罗斯的立场上,与其安排投毒,还不如贿赂一些人来安排佣兵们串供,让他们在审判庭上诬陷其他人……比如阿尔丁,就是个很好的诬陷目标。

冬蓟忽然想到,这件事里还有三月。在救济院里,他与三月重逢的时候,三月说什么来着?

她说,是她毒杀了那个老妪,用的是紫鼠草汁……

冬蓟的双手交握在一起。看来今晚的投毒确实不是简单的杀人灭口。

同时,他也隐约猜到了三月可能想做什么事情。

如果她真能成功,先不论小贝罗斯会如何,首先她会自身难保,还拖着一群人走向毁灭。

冬蓟边想边捏着眉心摇头。三月就是这种人,她不仅轻视自己的性命,也一贯漠视别人的安危……冷酷得令人难以置信。

在冬蓟沉思的时候,隔壁囚室的佣兵们已经停止了争吵。其中一人把手伸到冬蓟的囚室前,敲了敲这边的铁栏杆。

“法师,法师你睡着了吗?”佣兵问。

冬蓟回答:“没有。什么事?”

“你看,反正事情都这样了……你跟我们说个实话吧,你到底是不是死灵师?贝罗斯大人是不是死灵师?”

冬蓟说:“我不是死灵师。”

在佣兵刚想说话时,他接着说:“但我不知道贝罗斯是不是。”

佣兵问:“我听说你手下有个黑市,里面有死灵师,也有他们用的物件,还卖死婴,还给北方霜原的死灵师送武器……这总是真的吧?”

“黑市是真的,但我们从没有支持过北方死灵师。”冬蓟说。

其实这个“黑市”也不能算是他手下的,但现在他没必要争辩这一点。

佣兵说:“那不就得了。你说你不是死灵师,谁能信啊……对了,我们都听说你是森蚺的情人,你是怎么又和贝罗斯搞上的?现在贝罗斯要救你,那不就是在救死灵师吗?他可是商会首席啊……”

冬蓟简直哭笑不得。他很想说“我没有和贝罗斯搞上”,但他实在没心情解释这些些事。

冬蓟说:“所以刚才我酒提醒过你们了,这件事很重大。你们已经被卷进来了,得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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