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十三阁(39)
周围所有的人都知道,陶惟衍在那夜的大火里烧成了一堆灰烬。他的骨灰被装进一个坛子里,埋在了西山脚下。
云星玄从未去过他的陵墓。
为什么要去呢?那里埋的根本不是他。
她知道,除了她,没有人在乎陶惟衍是死是活。
她知道,无论她怎么说,也没有人相信她,还会觉得她是伤心过度害了病,才穿着一身喜服回千世台。
她知道,那场火灭了之后,陶惟衍为她穿上了嫁衣。
她知道,不管多难,他一定会回来娶她的。
只是过了太久太久了,久到她自己都不太相信了。
她有时也会怀疑,那一夜发生的事情,是不是自己伤心过度,臆想出来的……
管他呢,只要她还相信,这就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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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夫人过来时,见岑清垅坐在石墩上,望着山下的归云山庄发呆。 “陇儿,星玄呢?”
“娘啊,师姐去给我买蒸饼了。”
“又瞎说,怕是又去找那个陶公子了吧,你怎的不叫住她!”
岑清垅撒娇道:“娘,你这就是瞎操心。她去望江楼了,说杏宴榜上多了位冀州的裴林惜公子,她要去看看。”
岑夫人:“杏宴榜是什么?”
岑清垅叹叹气:“这事吧,还是怨我爹。那元无咎来提亲而已,我爹炸了这山道作甚!他这一炸可好,显得我师姐更值钱了,谁都想娶。这不,归云山庄的望江楼就搞了杏宴榜么。全是想娶她的人。”
岑夫人:“啊……这可如何使得,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岑清垅摇摇头:“娘,这样更好嫁吧,选择更多啊。”
岑青陇又安慰她娘道:“她打上次回来后,三个月未曾下山了,也该去活动活动筋骨的。我都怕她憋出病来,这要是真憋出个痴心疯人,我爹肯定逼我娶她。我才不要呢。”
岑夫人笑道:“你是不是最近打坐冥想多了,脑子不好用了,我去找些药草给你泡茶吧。”
说罢两母子相视而笑。
原来这几年,云星玄一直想集齐五行莲花里的五行莲子,因为她和岑清垅一样,这一世,只想做个普通人。
师祖曾经说过,若能集齐五行莲花的莲子,这法器就可以帮助她。
因这五行莲子都源自紫念菩提,相互之间有所感应,她卜卦时发现青冥山的方向有异动,所以就孤身一人,北上青冥山。
她在这青冥山下遇到了一个重伤的少年,那时罕黑族与北朝在打仗,想来是被战火误伤的可怜孩子,她便用她的法器莲葵小花簪救了那少年。
那少年曾说:“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襄郡元无咎。有朝一日,必将重谢姑娘。敢问姑娘何方人士,姓甚名谁?”
云星玄看他不过一个黄毛小儿,也不甚当回事,就如实相告:“千世台云星玄。”
谁曾想,当年的黄毛小儿竟然是罕黑族首领元尔吉的儿子。三年间,罕黑族从襄郡逐渐向南发展,如今已定都北都,取北朝而代之,成立了北冥王朝。
元尔吉的江山,是靠金戈铁马,一座城池,一座城池打下来的,是以到他称帝的时候,他膝下的儿子多已战亡,而那大难不死被云星玄救了的——元无咎,就成了炙手可热的世子候选人。
眼下已北冥三年,元月的时候,元无咎在十八岁的生辰之礼上被封了世子,风光一时无两。而他当上世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聘礼到千世台求亲!娶星玄少主!
据说聘礼从归云山庄的主街排到了千世台的山门。
本是修道的仙山——千世台竟被如此小儿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给玷污了!岂不成为仙门笑柄!
气急败坏的云湖道人直接炸了上千世台的山道。看你们谁还敢来求亲!
谁成想,不炸还好,这一炸,南北两朝,东西世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既然北冥的世子都没娶到,那有头有脸的人都跃跃欲试。若真有能被看上的,风光岂非压过世子?
既然山路上不去,那索性就在山下的归云山庄最好的酒楼——望江楼,办一个杏宴榜,世家公子都来斗上一斗,列上聘礼单子,看看谁能压过谁一头。
是以云星玄今日下山去看的杏宴榜,其实——是求亲于她的世家公子们,列的聘礼单。
这几月来,一直位于榜首的,是一位来自冀州的公子,名叫——裴林惜。
云星玄此时已到了归云山庄,她独倚在望江楼上,叫了一壶“少年游”。那年在孤竹城的拜月节晚上,陶惟衍也曾为她点过一壶。
她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杏宴榜,不管是冀州的裴公子,还是东海的晁公子,那聘礼单,只是同上一个榜首比起来,多个一两样,毫无新意。
她摇摇头,不是他。
歌女在弹着琵琶唱着小调儿:“若有人知春去处,换取归来同住。”
“这是新来的歌女么?”
“嗯,原来孤竹城月沼边上酒家的,老板觉得不错,让她也来这唱唱。”
“你怎的还在这里听曲儿?你夫人在布庄买了许多布匹!”
“啊!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他是心疼钱么!”
“不!他心疼夫人拿着沉!”
这小调儿唱的婉转动听,清脆绕绕,而望江楼外,细雨飘摇,杏花点点,青烟中依稀可见得远处的人家。
云星玄捻起酒杯又是一杯,世间红尘,烟火气味,也真的是,有趣的很。没有他,我也能如此潇洒嘛。这也没什么不好。
一个穿着绫罗织花的老者似是望向这里许久了,他犹豫的在一边踱步,终还是选择走了过来:“商商,可要回家歇歇去?”
“我……我还有事。”云星玄起身欲走。
那个老者似是已经习惯了,也不阻拦,只是说:“商商,牧樗家的那门婚事,下月十五是婚期,我还是觉得是门好婚事,你娘在世的时候定的。你总归要信她啊。但你若是不肯嫁,我拼劲全力,也是会全了你的心意的。你自己做主。你,你,开心便好,我不阻拦。”
“嗯,我知道了。”云星玄说罢就离开了。
千世台也算是归云山庄的地界,虽她也算在归云山庄长大的,可心里觉得还不如孤竹城温暖些。
她抬头看看太阳,时间还早,不如骑马去孤竹城。
刚那个月沼边上来的歌女,唱的什么来着?
“若有人知春去处,换取归来同住。”
云星玄哼着那个小调儿,第三个春天了,他可还记得诓她同住时的情形?
莲葵院珠簪开铜锁
这三年来,她无数次远远的经过那个曾经属于陶惟衍的私宅,可再也没有勇气靠近瞧一瞧。
许是三年前的那个夜里,哭尽了眼泪,再也舍不得让自己悲伤了。她一直克制着自己对于这个宅子的记忆。
虽然,她清楚的记得,他离开的第一年春天,那火中被烧毁的宅子被挂到了城南的钱庄售卖,成为城中笑谈,“死了人的凶宅,谁敢买”,可据说还是被人买走了。
他离开的第二年,那宅子烧毁后的乌黑的瓦砾残石被移为平地。
他离开的第三年,那宅子的新主人应该已经盖了新房子吧。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月沼。
可她再也不敢往前走了。
“姑娘,可要买枝杏花么?”一个卖花的婆婆问提着一篮子杏花问道。
云星玄对她笑了笑,买了一枝杏花。
他们曾在孤竹城外的百果镇,变出来了一枝杏花,印象里,好像同这枝很像。她将杏花举的高高的,对着太阳,日光穿过杏花,又照到她脸上,她笑着自言自语到:“和那枝很像啊。”
当她放下杏花枝时,她瞧见了那个宅院起了新房,那个飞檐、那个瓦当、那个围墙,如当年一模一样!
云星玄以为刚才的阳光晃了眼睛,许是看错了,她盯着那个宅子,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哦,这宅子上有门匾,以前是没有的。”她心里念道。
可走近时,她惊的险些没站住,那匾额上写着三个字——“莲葵院”!
云星玄愣了一下,然后小步跑了过去,这匾上只有这三个字,并无其他字号、提拔。她那一刹那的惊喜又烟消云散了,这样的希望和失望,这三年,她不知经历过多少回。多到自己都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