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十三阁(38)
一个时辰后,孤竹城仿若孤城,家家闭户、熄灯,道路上无一行人。暴雨似是为了掩盖杀戮、谣言、血腥,下得越来越大,伴随着惊雷,冲刷着寒冷的深夜,还冲刷着所有欲望、离别和困倦。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
不,还有一个。
瘫坐在陶惟衍私宅的,那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女子。
她已瘫在地上很久了。
她哭喊着、唤着陶惟衍的名字,直到嗓子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不知是泪水从未停过,还是她已经失去了分辨世上色彩的能力。
她的心,像被撕碎了,再也拼不好了。
空无一人的街道,出现了一个身着玄色夜行衣,带着一个斗笠的人,他撑着一把伞,挡在云星玄的头上。
他扔下了伞,跪在地上,抱起了浑身发抖的云星玄。
他在心上给了自己很多刀,一刀一刀的提醒自己,要忍住。
可最终,他还是……
舍不得。
云星玄看不见这人的面孔,她尽力让自己不要晕过去,她要确认这个蒙着面的人,是不是他。
可她已经疲倦的没有了知觉。
只感觉眼前一片黑暗,一片冰冷。
那雨水还在不停地打在她的身上。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眼前有了光亮。她才发现他们进了一个亮着烛火的房间。那烛火迷离温暖,将房外的秋雨隔绝在了窗前。
黑衣人将她放在椅子上,意欲松手。
云星玄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用颤动的声音,一字一字的说道:“我知道是你。”
那黑衣人并不说话,试图拿下她的手。
她哭着说:“别放开我……”
可黑衣人还是将她的手放下,转身。
她见黑衣人执意不肯说话,执意要离去,用尽全身力气,哭着说:“陶哥哥,你别走……”然后从椅子上掉了下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你……”陶惟衍再也忍耐不住自己要碎裂的心,他紧紧的拥住了浑身冰凉还在瑟瑟发抖的云星玄。
陶惟衍摘下了斗笠、蒙面的黑巾。
两个相爱的人,终于在这个纷乱的雨夜,重逢了。
他们彼此都发现了这其中的古怪,可任谁都不在开口说话。
陶惟衍将云星玄抱到了床上,她用惊慌的眼神看着他。
他将她的发簪摘下,轻轻的拨开了她脸上被雨水打湿的碎发。
他将她的腰带轻轻解开,褪去她的长裙,褪去她的上襦。
他将仅穿着一件小衣和中裤的她抱到冒着热气的浴盆里。
然后关上了房门。
待她仍穿着入水时的那身衣服走出来的时候,桌上,放着晁碧落家里挂着的那套嫁衣:并蒂莲小衣、双凤上襦、珍珠璎珞围腰裙、妃色薄纱长衣,石榴红丝绸大袖、绯红盘金绣大袖、珍珠玛瑙霞帔、珠绣蔽膝、白玉腰带、垒银丝披帛。
她换了并蒂莲小衣,正在系珍珠璎珞围腰裙时,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
陶惟衍冷冷的走了进来,似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又关上了房门。
他已换上一身白衣,也似刚沐浴过。
从他抱着她来到这个房间时,她已经感觉到,这不再是从前那个满眼笑容的陶哥哥了。可她不敢问,甚至,不敢张口说话。
陶惟衍也并未开口,他只是接过她正在系的裙带,双手绕过她的腰身一圈,两圈,交叉,系扣,打结。
他将站着地上,紧穿着一件小衣和襦裙的云星玄抱了起来,他的手穿过她裸露的脊背,轻轻地触摸在她的肌肤上。那肌肤如琼脂般剔透,已不再冰凉,可仍是有些发抖。
他将她放在床边,然后回身拿了那件刺着双凤的红色上襦,一手撑开衣服,一手轻捏起云星玄的胳膊,送入衣袖中。穿好后,他将上襦的两根丝带紧紧的系了一个同心结。
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肌肤如雪,粉面桃花,是他要娶的那个人。
他走到了云星玄面前,坐到了她的身旁,然后伸手把着她的下巴,轻轻扳过她的脸颊,小心翼翼的将冰冷的双唇印在了她柔软的双唇上。
他一手抚摸着她细滑的脖颈,一手紧抱着她的腰,细细的吮吸着她的双唇,想要得到的更多些。
云星玄抬着头,迎合着他的吻。此刻,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什么都不必在解释了。
陶惟衍忽停下了那个绵长的吻,轻抚着她的脸说:“不管有多难,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然后那只在她细滑脖颈上的手,忽然用力一击。
她昏睡过去了。
他看着她,泪如泉涌。
“我从未觉得老天对我有一丁点眷顾,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我此生执念,不过如此了。”
“只愿窗外清风吹新竹,屋内饭香阵阵,而你,岁岁安康。”
“不管有多难,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望江楼独倚思故人
三年后。
千世台初春时节。
杏花雨带青烟,杨柳风含花香。这春雨细细,打在地上泛起了一股泥土的清香。
岑清垅穿着一袭青色长袍,靠在门框上:“师姐,你怎的在千世台穿女装了?”
云星玄笑着说:“师傅说了,我这几年武艺精进许多,没什么人能打得过我了,不必掩饰了,反正我又不吃亏。”
岑清垅看着她这一身鹅黄长裙,显得玲珑有致,这三年,确实越发有窈窕淑女的样子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千娇百媚的,怕是将浮生酒肆那些个花魁都比了下去。
但见她一身鹅黄,就知道她还是不死心,于是撇撇嘴:“陶惟衍都死了三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魔障?”
云星玄:“你见到他的尸体了?”
岑清垅重复的说着他说了三年的那句话:“道台上很多人都见过他的灵柩,与陶老爷一同埋在了西山跟下。你怎的就是不信?”
云星玄:“你啊,莫要管我,赶紧去十三阁坐禅吧,一会我师父醒了,看他怎么揍你。”
岑清垅被戳破了偷懒的事情,笑着说道:“师姐这是要出门?去哪?”
云星玄:“望江楼。”
岑清垅问:“去那做什么?”
云星玄:“听说杏宴榜上多了位冀州的裴林惜公子,我去看看什么人。”
岑清垅:“还有去看自己嫁妆的人,不嫌害臊。”
云星玄:“我带上面纱,又没人知道我是谁。且我几个月没下过山了,总要动动腿脚的嘛。”
岑清垅:“师姐别去了,路都毁了,他们想娶,轿子也进不来,还是嫁给我吧。”
云星玄一脸嫌弃的笑着说:“你是个短命的,我才不要。”
岑清垅:“就因我是个短命的,你才要嫁给我呀。到时顺理成章再续户别的人家不好么?”
云星玄:“趁早死了这个心吧,你修得是童男道,总想着这些个男女之事,不怕坏了你道行。”
岑清垅:“真不害臊,这么大姑娘了,这都说得出口,怪不得嫁不出去。快去,快去吧。别一去好几个月不见人,我爹爹会担心的。毕竟,啧啧,现在怎么也是个如花儿似的姑娘家了……”
这些年来,岑清垅嘴上叫着“师姐”,可一直是把她当亲妹妹看待的,无论她想去哪里找他,无论她如何的失眠难安,岑清垅一直都默默的守护在他身边。云星玄知道,即便他嘴上说的调侃轻松,可心里,只是在担心她而已,她弯起眉眼,轻声说:“好的,我知道你们担心我,我这次真的只去望江楼转转就回来了,放心吧。”
岑清垅:“那你给我带几壶仙人醉吧……望江楼里也有卖的。”他知道,若不提些具体的要求,让她心头有着事情约束着自己,她可能又如之前那样,几个月不见人,还是……
云星玄看着他,一副你试试的样子:“你……”
岑清垅:“算了算了,老头子不让喝。你买些胡大汉家的蒸饼吧,留着晚上宵夜咱们炙蒸饼吃。”
云星玄点点头:“嗯,好的。我定会早去早回的,你把地灶提前烧好,等我回来给你炙蒸饼吃。”
云星玄撑着一柄油纸伞,一道黄色的身影在满山杏花雨里迤逦而过。那如线的细雨,将千世台泼成了一副淡彩水墨画……
————
三年前陆梦虞的大婚之夜,陶惟衍的私宅被一把火烧的干净。第二天她醒来时,身着一身大红嫁衣,躺在千世台的房间里。岑清垅说有人半夜,将熟睡的她送回千世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