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神君当成跟班了(70)
可是……这些年袁无烬的事迹不知你们可听说过,他十四岁参军,过不惑之年战功赫赫,封骠骑将军,在此之前他一直征战沙场的确无心儿女情长,可是功成名就之后,又怎会不思男女之事,他记得我爹说过的话,年近四十也一直没留后,可……凡事总有例外,杨氏就是例外,我知道以他的脾性,是不会允许这个孩子活下来的。杨氏生下孩子后,陈老太把他抱走了,袁无烬一直以为孩子没生下来就落掉了,杨家一直要状告他,他便……”秦夫人望了一眼陈渊,后话不再说。
陈渊已从半躺变成了完全躺下,浑身无力,嘴唇无半点血色,两眼亦有些放空。
他在同一天,知晓了痛恨的罪人是自己的父亲,含冤而死化成水鬼的是自己的母亲。
又知晓了父亲原本是半人半鬼的怪物,而这怪物为了自己的顺遂,根本不允许他出生。
对了,还有他的好朋友,今日同样万念俱灰,离了他而去,回到那最不愿意呆的地方。
他还想,原来他一直照顾的那个白发疯癫的老翁,那个他也曾喊过怪物的陆大少爷,是自己的祖父。
他曾拥着祖父,却是在祖父已离世的时候。
好像在之前,祖父也主动拥住过他,那时候他瞥见了祖父身边的黑影,吓得好几天没敢上山,后来再次上山,祖父就拥住了他。
那黑影原来是祖母。
而或许,祖母是认得他的,祖母看见了他,于是告诉祖父,这是他们的孙子。
他不想见自己尚在世的父亲,却无比想念祖父和祖母。
他浑身无力,只能动得了眼珠了,两样虚空在这厅内打量着,陆宅,是他祖父一家,这儿有过亲人的气息,他也算是……陆家人吧。
他轻轻闭上了眼。
眼前好似闪过陆家熙熙攘攘的情景,那时候陆卿和刚刚高中,风华绝代状元郎,回乡一路马蹄疾,下马拂袖,向高堂敬拜,门外锣鼓喧天,喝彩连连,可陆老爷并不高兴,板着脸道:“你这一去上任,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陆卿和昂头:“也许再回来时,便是与妻和子一并。”
“哼,说了叫你不要考功名,你偏不听。”陆老爷一瞥,拉过身边的陆子安,“你可千万别像你兄长那般。”
陆子安好似没听清楚,只望着兄长笑,陆卿和也看他,兄弟二人对着笑,耳边陆老爷那喋喋不休的训斥都变成了背景。
陆老爷骂累了,转身去喝茶,陆卿和趁机走到弟弟面前,以手掩面道:“回头来京城,哥哥带你去玩儿。”
陆子安才要点头,赫然见一个杯子砸过来,陆老爷掐腰道:“不许教唆你弟弟。”
陆卿和在袖子底下做了个鬼脸,回到原地跪好。
老爷继续训斥,一转身,陆卿和就摇头晃脑做各种怪异表情,直把陆子安逗得浅笑不止。
陈渊也被那笑意感染,轻声笑了一下。
他睁开眼,陆二少爷那温和的笑容好似还没散。
他揉揉眼睛,看清了,此刻在他面前轻轻一笑的是陵光。
☆、京城
陵光拍着他的肩:“你没事吧?”
他深吸了几口气:“没事。”
他还是在陵光身边,能够有消灭阴霾的法子。
而陵光也想明白了,他起初以为这孩子身上阴气过重,接触自己消散阴气方而会觉神清气爽,但其实……这里面也有别的原因吧。
他们,算不算是亲人呢?
陈渊是陆卿和的孙子,那便与他也有着相同的血脉吧。
陵光的心忽而柔软,他的手本早已覆上了断念石,那一世是非情长都应该与如今的他毫无半点关联,可他控制不住,在见到那一世的亲人,活生生的亲人时,他百感交集,情难自持。
这是人类的情感,是人类短短百年生命中难能可贵,让那些纵千万年不老不死,却清孤寂寥的仙人们望尘莫及的情感,这是人间的爱,流淌在血脉里,从心而发,无法遏制的爱,叫人可为其生为其死,为其可以千山万水来相见,也可天涯海角永别离。
秦夫人望着陈渊的面容充满愧色:“说到底,你生下来就孤苦,打小不顺遂,都是我们造成的,若是有可能……”
原本不该叫他来到世上,不,不对,原本不该叫那袁无烬长大成人,可她不能去说父亲当年做的不对,有时候为了保护一个人,难免会伤害到另外一个人。
好在陈渊很快又想通了,他坐起了身:“我倒觉得,我其实很幸运,我自小有姑奶奶庇护着,姑母你和如砚姐也经常照顾我,后来我也时常与祖父在一起,只不过那时我不认得他,而现在……我亦有知己好友相伴,事实上我的生活已好过许多人,这世上多得是流离失所无人照管的孩子。”
秦夫人欣慰一笑:“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但我只怕……”她又愁眉不展,“袁无烬的阴气过渡在你身上,就是不知道你往后的日子可会好过,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她将目光挪到陵光玄庸二人身上,陵光道:“我们自当一直陪着他。”
她方方安心,而陈渊也道:“日子好不好过,要看自己怎么想。”
“只怕造化弄人,有些事情由不得你自己做主。”秦夫人任是忧心,却也不好再多打击人,含含糊糊地道,“袁无烬的性子我清楚得很,他的野心不仅仅如此,听我爹说,陆家的公子们都端正温和,怎的大少爷的孩子这般暴戾?”
“他原本不是这个命数,被强行扭转,必然会物极必反。”玄庸道,“对了,秦夫人,你是怎样叫他轻易离开的?”
他既然得知自己有后,或该认回,或该赶尽杀绝,怎么看都不像就此算了的人。
“我只是把我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道他若认回渊儿,半生辛劳都作废的话便要应验,他便走了,我也奇怪,他竟然不杀渊儿,或许想留个后路吧。”
“这后路,大概不是好路。”玄庸冷笑道。
“是。”秦夫人起身,“所以渊儿,伯母在这儿有个请求。”她拉住陈渊的胳膊,“无论如何,你也不要去京城,不要找他,不要再见到他。”
陈渊攥了攥手:“其实,我本还想将那状书呈上御前的。”
秦夫人一愣:“一纸状书,只会将你的身世真相大白,摊上不敬不孝罪名的是你,他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把你自己搭进去,不值得吧?”
陈渊顿了顿,须臾后,慢慢垂眸:“就没有办法惩治他吗?”
秦夫人咬了咬牙:“恶人自会有报应的。”
陈渊的眸中渐暗,他摇头道:“事在人为。”
陈渊焉儿了一阵子之后,重新生龙活虎起来,他想,自己既然承了这么多人的关心,就得好好的过日子,不能让关心他的人失望。
只是生活好似有那么一点无聊了,感觉突然冷清了下来。
陵光其实每晚都会看着他入睡才离开,这个他一见如故的人,近些时日对他越发的好,甚至,他一贯看不顺眼的玄庸对他的态度也大有改善,虽然那人嘴上总说,是帮着陆二少爷照拂后辈,但他一点都不孤独,也没有半分觉得自己可怜。
可就是很无趣。
这样无趣了几个月,新年过了,春末夏初了,满山花开遍,听说将军又去番邦征战,他终于想起来,这么无趣,是因为少了个人啊。
一个第一眼望着欠揍,第二眼望着又可怜的小王爷。
一个他曾经许诺,要带他游历河山的人啊。
那人如今已正式立为诸君。
且这储君跟随袁将军亲征了,听说是皇帝的命令,要叫他立下战功用以服众。
陈渊一直想,那小王爷是不是已经妥协了,老老实实走已经为他铺好的路,他以前总劝他不要逃避,可是当那人真正面对的时候,他又觉得过于残忍。
但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陈渊笃定这辈子都不会去京城,也不会再与他相见。
曾经的许诺,到底是没有机会兑现了吧。
他坐在树下的时候,忍不住问玄庸:“要是我说过的话不能实现,当初听的人会不会难过?”
玄庸亦同他一起坐在树下,浅笑道:“他会不会我不知道,但我会难过。”
可没多久,就传来储君被俘的消息。
此事非但叫朝堂震惊,百姓们亦是议论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