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游(33)
最近这段时间,越来越多人到他们家来找小乌了。
小乌虽然没有向他们俩主动提起自己的计划,但当然也没有故意隐瞒。
根据小乌的身世和他的所作所为,离离小奴推测,也许小乌就像书上说的那样——正在准备起义。
小乌的父亲阿漆就是起义的领头人,小乌似乎在耳濡目染之下,对游说人们起义这件事很有天赋。
仅仅一年时间,边陲小村里的热血青年,就已经对他唯首是瞻。
小奴和离离一开始就对小乌所作所为表示无动于衷。因为,他们的目标是驱赶神则,而小乌的目标是推翻扶桑镇现有的统治,这两件事看上去毫无关联。
但是,最近他们开始动摇了。他们想通了,毕竟,小乌推翻扶桑镇统治之后,也不会愿意白白把扶桑交到神则手里的呀。
小乌聚集起来的人都是平民百姓,没有一个是法力师,离离小奴一开始瞧不起他们的能力,这看起来对他们反抗神则几乎毫无帮助。
可是,当小乌把所有人都聚集起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那热血沸腾,气势恢宏得……根本不是想象中这么一回事。
这天上午,人们又聚集到他们家了。小奴要找离离商讨这件事,不情愿也得去敲离离的门。
…………
讨论的结果是,权衡利弊过后,离离和小奴都觉得应该和小乌合作。
晚上,他们到小乌房间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小乌想了想,视线在他们的脸上转了一圈,正襟危坐答应了。
三人便趴在八角桌上研究当下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形势。
深夜,豆大的雨滴打在屋外横七竖八的竹柏上,噼里啪啦的,离离往屋外张望。
初夏,南方的雨季要到了。
草长莺飞的江南,桃花连绵如云,盈盈的河水微波荡漾,见左右无人,不时有几只胆子肥大的兔子窜出来觅食。
忽然,与江南的轻柔格格不入的一队车马卷着黄沙呼啸而来,灵敏的兔子耳朵竖起,匆忙散开,差点没被超速行驶的过客碾成肉泥。
良久,山坡上两行飞鸟受惊扑棱乍起。惊魂甫定的兔子瞪着一双通红迷蒙的眼睛,实在想不懂这鸟是得了老年痴呆还是其他别的什么毛病,竟反应迟钝如此至极。
——
“吁——”
阿派在距云起村尚有一里路处停下马来,身后的部队随之停下。一百轻骑均身着铠甲,一眼望过去黑压压一片,冰冷而不近人情。阿派驾马至甬道两侧的山坡,举着千里眼眺望。
不远处云起村酒旗飘展,炊烟袅袅,一派清平祥和之象。
“再有一里便是云起,计划照常进行。”阿派如是说,同时将千里眼向队伍前女将军抛去。
女将军返返出列,她利索接过千里眼,也朝远处望去。然而这次,返返罕见地与阿派意见不一,放下千里眼皱了皱眉。
“怎么了吗?”阿派察觉,问道。
“这不是日晡吗?哪来的炊烟?”
阿派一愣,又接过千里眼看了看称是,不假思索说“返返好细心。”
女将军皮糙肉厚,脸皮本说该比鞋底还厚的她老脸竟然红了一红,她瞅了瞅四周,庆幸众人注意力不在她身上。
“小心有诈。”阿派说“我们暂时还是照原计划进行,三日内平叛云起村。”
“毕竟此次云起事变的贼首,还算读过几天兵书,有点脑子,离间了忠心耿耿的村长和扶桑。”阿派想,“不能轻敌”。
大军如疾风一般刮过。
——
云起村,扶桑镇最北端,总共百来户人家,是地图上最不起眼的一隅,从来没有谁将它放在眼里。
可这么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地方,却使了招“金蝉脱壳”,让一行自以为是的朝廷命官都傻眼了。人去楼空的村庄,仿佛是对返返和阿派最大的嘲笑。
可怎么会呢?
国破家亡的关键时刻,云起事变后,贰组织队长凌翰为稳住人心,对外严格保密封锁消息,直接派将军阿派和返返领兵镇压。那么,是经手的心腹出了问题吗?
可能性不大。
事态紧急,行军昼夜不分。即使入江南后云起窃取了他们的行踪,官马的速度比普通马快,照理说,云起也赶不及通风报信。
阿派变了脸色,下令,“搜索城内活物。”
训练有素的队伍雷厉风行,很快锅碗瓢盆、衣裳家具横尸遍地。“报告将军!没有发现。”连米缸里的米都收拾得一粒不剩。一个士兵朝他敬了个军礼。
阿派面色凝重起来。
“将军在担心什么,是担心有埋伏吗?”士兵想。可怕啥呀?难不成他们禁军一百精骑还怕土匪区区一个空城计?
是夜,军队在与废墟别无二致的村庄内驻营稍作憩息。生起的篝火是深沉夜色中唯一光源,跳动的人声终于被万籁俱寂吞噬。
——
下水道的栅栏被轻轻推开了。阿枳屏气凝神,确认四周无人后,手脚灵敏地爬上来。
这是大圣的猴孙儿,瘦成皮包骨样,手脚异常敏捷的一个少年。他藏在又湿又闷的下水道中整整一天,差点没被瘴气毒死,此时终于得以完完整整吐出一口浊气,又见朗朗月明,胸中舒爽至极。
然而他却不敢贪婪地大口呼吸。
小乌对他说,起义成败与否,此事是关键,他肩负村庄几百人的性命。
阿枳蹑手蹑脚地绕到军中去,他挑准了时刻,此时正值夜半,是一天当中阳气最为稀薄的时候,连守夜人也禁不住沉沉睡去。
昨日还宁静祥和的村庄现如今百孔千疮,少年不由心生愤懑。他又想起小乌说“我们都明白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但我们云起村已经连锅盖都掀不开了,真的无能为力。我们要建设一支队伍,大家互帮互助,每个人都有衣可穿,有饭能食。”胸中更是涌起澎湃激情。
阴冷的夜晚,少年阿枳凭一腔热血铸造血肉之躯,忽然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后背,一股凉意倏地顺着阿枳的后脊窜了上来。
他自认为瘦得十分有“风骨”,不担心有传说中的红衣厉鬼来向他索命,只是……他勉力不动声色回头,见睡眼惺忪的将士古怪地冲他笑。
阿枳起了一身冷汗。
然后那将士解了裤腰带,尿到他身上。
阿枳“……”他居然还松了口气!
“大晚上的还不睡,干嘛呢?”将士伸手拍了拍阿枳的肩,将醒未醒温暖的鼻息喷到他身上,与他身上未散的冷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枳拈酸推开将士“你吓我一跳。还能干嘛…人有三急。”
将士又笑了一笑,笑容依旧诡异。空气发生极细微的变化,阿枳忽然察觉到什么,连忙后退数步,捂住腹部,往下看去。可惜已经来不及,腹部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个大口子,血涓涓地往外流。
“……”
浓眉大眼的少年不可思议地瞟了那将士手上忽然出现的小刀一眼,身体僵直地倒下了。残灯复明之际,嘴角含笑,仿佛进入了小乌所描绘的桃花源。
2
“报告将军!”
一个将士箭步跑至将军帐前说了什么,将军脸色大变。霎时间,无数火把亮了起来,军中帐营被火光映得如同一朵朵不详的蘑菇云。
一行人集合后迅速围到一具少年的尸体边上。
略懂医术的将士挤出人群,辨别少年的死活,确认少年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以后,一旁皱眉沉思的将军俯下身,撕下了少年霉烂的一片衣襟。
他将布块放至鼻边。好大一股潮湿的霉味!
女将军灵机一动,蹲下检查少年的鞋底。“将军你看。”她兴奋说。
将士们缩小了他们的包围圈,仿佛要把少年的尸体盯出一个洞来。将军挥手屏退将士,片刻高声道“把排水道都打开!”
军令如山,夜半的帐营人头攒动如鬼魅,打开一扇扇封印恶魔瘴气的大门。
没想到这竟是一条豁然开朗的通道。
阿派被将士领至洞口前。这四通八达的地下隧道就像土拔鼠的巢穴,七绕八拐还深不见底的,还好这次把他们的老巢一锅端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两个人守一个洞口,天明以后我们进去探一探虚实。”
——
排水道内终年萦绕着一股难闻的水腥味。但或许是许久未下雨的缘故,这管道内长满苔藓的地面却不见积水。阿派领着九位将士在管道内猫腰穿行,不算十分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