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68)
她俯身望去,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中,似有黑雾翻滚。鬼使神差地,她朝鼎口伸出了手。
狂风化作有形之手,将眼前所有一切都掀翻在地。一时间,殿内风声呼啸,宗庙内烛光疯狂摇曳,忽明忽暗,牌位噼里啪啦滚落一地,东西两侧的兵器架上,历代神兵利器铮然作响。
曾弋收回手,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风声里再度响起了叹息声,这一次她听清楚了,那声音与乐妄先生的声音,竟有三分相似。
她竭力在席卷的狂风中站稳,发丝蒙住了双眼,白色的外袍像风帆一样被狂风拉扯。
风扯起了帷幔,也褪去了无形的屏障——就在她伸出手去的刹那,这屏障便如半透明的水波般,从中心向外褪去了。
万物显出了本来面目。
无咎鼎周身沐浴着一圈银白星光,鼎口银光起伏,黑雾翻滚,左突右冲,被银光压制于内。两侧兵器架上的神兵,泰半悬浮在半空。兵器架后的墙壁上,东西各有八个壁龛,当中刻着神态不同、动作各异的少女像。
曾弋脑中轰然作响,不待细想,她便飞身往东侧最末那个壁龛跃去——那壁龛中不是别人,正是眉头紧皱、神情痛苦的阿黛。
“阿黛!”曾弋伸手摸她的脸,触及一片冰凉。她哆嗦着摸她的脉搏,感受到了细弱的跳动,这才松开咬紧的牙,又叫:“阿黛——”
极乐在半空中焦躁地飞着。曾弋心中纷乱如麻,余下的十五个少女不是石像,而是那日她在幻境中所见的白衣少女——如此,那一切就不是幻境。
“极乐,你去将青桐找来,快!”她朝极乐道,将阿黛负在身后,跃下壁龛。“去啊,不要担心,我没事!”
极乐顿了片刻,挥翅往外飞去,转眼消失在夜空中。
曾弋将阿黛平放在地,她呼吸平缓,像是陷入了沉睡。风声仍不绝于耳,曾弋回头望着狂风中心的无咎鼎,在一片狼藉中感到由衷的绝望冷意。
谜底就在这鼎中。
她无暇细想殷太常此刻身在何处,但见星芒变得越来越弱,黑雾腾腾而起,于是一跃而起,飞身站到鼎边。
狂风似要将她淹没。她伸出左手,按在鼎口。
灭顶狂风,呼啸而来。眼前一切飞快旋转,她在呜呜风声里,感觉被卷入了一个如冰似火的世界。左耳仙乐飘飘,闻之如在云端;右耳鬼哭狼嚎,闻之如坠地狱。
一切都在飞旋,仙乐与鬼哭终于混作一团,化作一声清晰可闻的、沧桑的、无力的叹息,在宗庙上空回荡,化作无数声若远若近的叹息,向曾弋涌来。
轰然一声,无咎鼎翻覆在地。
数道银光从鼎口飞射而出,直往东西两侧壁龛而去。一个巨大的、虚无的、仿佛一触及破的影子,冉冉浮现在鼎口。
这道影子半明半暗,一边莹白浏光,一边黑气沉沉,在鼎口上空渐渐成型。
银光落到壁龛中的少女石像身上,像是突然被解除了诅咒,这些石像全都活了过来,抓起悬浮半空的兵器,飞动如影,朝殿中央扑来。
“殿下……”有人在身后唤她。
曾弋闻声,僵硬地缓缓转过身,万般不愿见到的人,此刻正跪伏在地上。
“太常……”曾弋的声音在风中颤抖,“你怎么……一夕白了头?”
半明半暗的巨影浮现在曾弋身后,像个巨大的图腾。风更烈,声更急,白衣少女们在半空便被看不见的屏障挡了回去,七零八落地滚落在殿内,痛呼出声。
殷太常深深跪在地上,灰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他抬起头,眼神悲凉。“殿下,你不该来。”
宗庙外斗转星移,飞旋的狂风吹走了暗夜,弯月如飞轮般划过天际,黄云漫卷,飞速流转。酣眠的人们尚在梦中,不知此刻天已破晓,还将暗淡天光视作一切尚早。
宫中侍卫循声而至,远远地便见宗庙被笼罩在一片异样的光芒之中。
山崩地裂般的声音从遥远又遥远之处传来,整座皇城都在微微颤动,仿佛地下有恐怖的巨型怪物在觉醒。云与云相接,不见闪电,只有低沉的闷雷响彻大地。
银光忽而化作黄光,照得殷太常苍白面色也有些发黄。他膝行数步,跪在曾弋身前。
“殿下,杀了我!”
“哈哈哈……”
一阵仿佛来自苍穹的笑声,从宗庙上空轰鸣而下。无咎鼎上空的巨影,此刻已清晰可见——莹白的一半如神明,眉眼清澈,额间半点朱砂;黑沉的一半如恶魔,瞳孔血红,嘴角挂一抹邪笑。
宫中侍卫们的盔甲与戈矛之声传来,曾弋心头一沉,便要出声喝止他们。
不要来,不要过来送死。不要来!她在心头默念,足尖一点,便要飞身出去。岂料殷不易一把抓住了绿影的剑尖,乘势就要往自己胸膛扎进去。
曾弋下意识地想要往后收,又怕绿影剑锋划断他的手掌。二人在拉扯间僵持,便见那半神半魔的身影将袍袖随意一挥,无尽细沙随风而去,一阵诡异的朦胧黄沙转眼迷住了曾弋的双眼。
风沙迷眼,绿影被困,曾弋心一横,将绿影从太常掌中□□,不顾他鲜血淋漓,便要去救门外侍卫。只是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未跃出半步,耳中就已经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凄厉惨叫。
殿中那影子一般的怪物,已放出哈哈大笑之声,旋身穿过宗庙房顶,跃入半空黄云之中。数十个白衣少女紧追其后,刀光剑影间,只听惨叫声声,众少女纷纷从半空跌落。
刀剑刺入身体的闷响,鲜血冲出体外的嗤声,夹杂在无边无际的狂风中,充斥着曾弋的耳膜与心脏。她在大殿中踉跄几步,茫然四顾,手指痉挛,不知该往何处去。
殷不易用带血的手掌拉住她的衣摆。
“殿下,我求你,杀了我!”他的头重重地磕在殿中青石上,“殿下,不杀我,你会后悔的,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曾弋的身子在烈风中颤抖如落叶。她早就见到过这一幕。她早该这道这一切。她早就……应该避免这一切。
她没有能够阻止这一切。
即使上天已经让她见到这一幕惨剧,但她还是没有能够阻止这一切发生。
她的手无力地拖着绿影。有人在她身后靠过来,轻轻扶住她的身子。这个人自己都还站不稳。
是阿黛。
阿黛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殿下,不要怕……”她的声音也在颤抖,“不要怕……”
我早该阻止的。
曾弋已经听不见阿黛的声音了,她眼中只有殷红鲜血,耳中只有声声惨叫。她握剑的手在抖,她的神魂也在战栗。
她轻轻推开阿黛的手,看见了她眼中的惊惧。“不要,”阿黛的嘴在凌乱的风中一开一合,好像在说,“不要,殿下!不要去!”
所有的一切她都听不见了。
殷太常跪在地上,向她伸出两手,试图徒劳地拉住她。狂风吹起他花白的头发,这时候他看着已经是一个真正的老人了。
殷幸也会很难过的吧。飞身而起的瞬间,她看着他们,心中满溢着愧疚。
“轰隆——”
连绵不绝的巨雷声,将皇城中的人们从睡梦中唤醒。
“天黄有雨,这是又要下雨了吧?”
“怎么见不到太阳?”
“那儿是什么?那是皇宫吗?黄色的是云还是龙?”
人们披着外袍,倚在窗边观望议论。隔得太远,人们看不到,在那片黄云当中,有一道绿光闪过。
四面八方聚拢来的云层,厚厚地压在皇宫宗庙上空,飞速旋转翻滚,一道青衫在其中若隐若现。随即,又有一只鸟儿疾飞而至,扎入云中。
片刻后,黄云像是被天公收进袖中,漩涡越来越小,随后化作一道黄光,远遁而去。皇城上空霎时风流云散,碧空如洗,一片平静,如同什么也不曾发生。
风息了。
国主匆匆赶来,留给他的便是宗庙外尸横遍地的惨状。殷太常一夕白头,苍老了数十岁,在他身前长跪不起。
“圣上,老臣罪该万死……”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传来,“厌神已出世,还……掳走了公主殿下。”
国主的脚步晃了晃。
“老臣愿即刻前往救驾。恳请圣上待老臣将公主救回后,再赐臣一死。”
“准,速去!”
☆、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