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54)
曾弋眼前一花,就看见那只原本已经一动不动的禽类,在夕阳中露出了它的翎羽——蓝中带紫,泛着微光。
它显然受了很重的伤,眼里光芒涣散,像是星斗碎了满空。一个转头已经耗尽了它所有力气,此刻又已经伏在笼子中,没有了动静。
沥日山众人一看,心下了然。旁人一见这鸟,就知道它已命不久矣,又不是买回去炖肉的山鸡,能不能吃还不知道呢,何况瞧着也没二两肉,谁肯再花这冤枉钱。
“卖给我吧。”曾弋突然开了口。
殷幸一脸“你有毛病吧”的表情看着她,沥日堂中倒是开设了灵兽驯养课,但也仅限于驯兽。再说了,就算能驯养禽类,这鸟能被普通猎户抓住,显然也不是什么灵禽灵兽的品种。
众人心中所想与殷幸无异,多只觉得曾弋是小孩心性,见那鸟可怜,心有不忍罢了,于是也不再出声阻拦。
及至曾弋将鸟笼交到青桐手中,晏彬偓才好心提醒了一句:“曾公子,若要带此物进学堂大门,还得经学监允许哦。”
曾弋点点头,谢过晏彬偓好意。镇中央戏台前的人群在狂热的祈祷结束后,终于散开去,夏祭夜里最热闹喧嚣的游玩活动才算真正开始。
天幕已转为墨蓝,星星在街头花灯的掩映下若隐若现。小孩子们戴着面具,挑着自家大人做的灯笼,在柳河边呼朋引伴。大人们也各发巧思,扮作日常中最想尝试的模样——戴了面具便如同换了个人,一时间街头尽是欢声笑语,像是一场无尽的欢快戏剧刚刚启幕。
曾弋随同门们走了一段,心中担忧笼鸟的伤势,于是便与他们告别,预备先回沥日山。
逆着涌涌而行的人流,曾弋左避右让,半途还被人抓着手臂认错了。认错她的是个衣饰雅致的妇人,双眼约莫是在花灯照耀下看不清东西,近乎摸索着扶上她的肩膀。
“晴儿,”她听见妇人带着亲昵和温情的呼唤,“你跑哪里去了?”
曾弋被抓住手臂时第一反应是想挣脱,转头看着她温柔到略带悲伤的神情,心下不忍,就示意青桐无妨,乖乖让妇人伸手抚上她的脸。
脸上是那张极乐神君的面具。
她感觉到面具上的手顿了下,道:“你又调皮了……你爹……”话音被急急赶到的丫鬟打断,大概是刚才被人群冲散了,小丫头急得快要哭出来。
“夫人,夫人,”丫鬟分开人群挤过来,“夫人,我扶您回客栈吧……少爷正在找您……”
妇人的手轻轻放了下来,曾弋略略点头致意,便带着青桐继续往前走了。身后依稀可以听见妇人的声音:“燕来也来了吗?你阿姐在这里,快过来……”
满街花灯流转,这个叫“燕来”的名字伴着嘈杂声钻进曾弋耳朵,她脑中无端浮现那句是来——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御剑起飞之际,她回望了一眼脚下红尘,又一次听见了风声里的欢歌和笑语,只是这风声中,那些戴着面具或不戴面具的、年轻的或年老的人们,在兔子状、荷花状、金鱼状的花灯掩映下,言笑晏晏,如在眼前,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真切。
到了学堂门口,曾弋让青桐先上山通报学监,自己则抱着鸟笼,在大门外看了会儿树叶缝隙里漏下来的星光。
学监披着外衫从山上走下来,板着脸将曾弋手中的鸟笼左右看了看,才打着哈欠让曾弋进了门。
曾弋太久没在夜色中出门——准确讲来,她就没有见过沥日山的夜晚——因此走得相当磕磕绊绊。若不是学堂规定夜间不得在学堂内御剑飞行,她说不得早就召出长剑来了。青桐跟在她身后,在搀扶与不搀扶之间犹疑,走得比她还累。
笼中鸟儿在飞上半空的那一刻曾有过一丝动静,余皆不曾抖过半分。曾弋好容易借着暗淡的上弦月回到寝舍,却见房中亮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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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飞
青桐闪身挡在她身前,将鸟笼往地上一放,手中长剑就要出鞘。曾弋拦着他,一手接过鸟笼,一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中的椅子上,有个少女支着下巴,已经困极而眠。烛火照着她的侧脸,教人瞧着温暖又安心。
是阿黛。
曾弋示意青桐将鸟笼放在地上就退出去,本不想惊动她。不料鸟笼刚一碰到地面,阿黛就被那轻微的声响唤醒了。
“殿……殿下?你回来啦!”她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脸上先是惊疑,随后便是掩饰不住的开心。
曾弋正要开口问她怎么来了,不料阿黛眉头一拧,道:“青桐!你给殿下喝了什么?”
“啊?”正在解开鸟笼的青桐愣了一下。
阿黛目光如炬,盯着青桐道:“月亮都出来了,怎么殿下还没有恢复?药性这么烈,不会伤身体吗?”
青桐:“……”
“哎,这样不是很好嘛,”曾弋赶紧打岔,“青桐,你将它抱出来给我看看。”
青桐伸手将鸟笼里奄奄一息的鸟儿抱出来,双手托着它。阿黛将烛台举近,三人在灯下细细查看它的伤势。
它的确伤得很重。从胸口到下腹,有好几道伤口,瞧着似利爪撕裂,又像利刃砍劈。它的胸脯轻微起伏,那是它残存的生命力。
“老头下手这么狠……”曾弋让青桐去打水清洗伤口,又从柜子里翻出此前阿黛从宫中带来的伤药金丹。金丹剖做两半,塞进鸟儿口中。伤口清洗干净,敷上伤药,再以锦帕轻柔裹之。
做完这一切,已近子时。月光从窗棂外照进来,烛光与月明将这寝舍分为一清冷一温暖的两个世界。上了药的鸟儿在烛光里陷入近似昏迷般的沉睡,阿黛打了个哈欠,去给曾弋打水洗漱。
曾弋已经困得不行,只想倒头便睡。阿黛打了水回来,硬拉着她解了外袍,擦拭了脸和手,正要脱掉她的靴子,却见床前那抹月光里,掉落了两个面具。
上弦月的清辉洒在面具上,阿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迟疑地对面具伸出了手。
“给你的,”曾弋被擦了脸之后清醒了许多,见阿黛没有动作,已坐起身来,“你一个,我一个。”
过了子时,药效果然褪去。她头发已经被阿黛解开了,此刻正披散在肩头。她俯身捡起面具,“原本是想过几日回宫给你带过来的,有人对这个面具许过愿,结果非常灵验,所以他将这面具送给了我……”
阿黛从曾弋手中接过那个秀眉俊目、额有桐花的面具。
“我将它送给你,我和青桐不在的时候,就让它陪着你、护佑你,怎么样?”曾弋一手举着另一个面具挡在脸上,说完拿开面具,露出了后面那张眸如星辰的笑颜。
阿黛拿着面具,像是陷入了回忆,良久才小声道:“可是殿下,我不想被保护啊。”
“我也不想。”曾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来了?还大晚上在我房里?”
阿黛像是才记起来有要事在身,她起身走到屏风外,将放在椅子边上的箱笼打开,从中取出件泛着淡淡光泽的玫金色外袍出来,双手捧着走回屏风后。
“两个月后的祭鼎大典,”阿黛道,“殿下,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曾弋拖长声调“哦——”了一声,像是浑身脱力般躺倒在床上,一年一度的祭鼎大典,是天祝国自开国以来就有的传统。传说五百年前,天祝国国主还是个边关守将,当时天下战乱,群雄并起,中川一带民不聊生,饿殍遍地,白骨累累,一群流民便携家带口,一路流亡到当时的守将、后来的天祝国国主守军驻地,国主见生灵涂炭,心有不忍,便率兵一路护卫,到了如今的天祝国境内,在皇城所在之地见到天降异鸟、蓬生莲花,就在此暂时休整。不料,数日后蓬草被天火燃尽,莲花旁的石台上,竟有一尊宝鼎。
“宝鼎?”年幼的曾弋好奇询问,“什么样的宝鼎?”
父王摸摸她的头:“无咎鼎。”
曾弋重复道:“无……咎?”
“是,”父王道,“于是你的曾曾曾曾……曾祖父,就决定在宝鼎附近扎根,开垦荒地、疏浚河流,慢慢就有了村落,随着流亡至此的人越来越多,村落变成了小镇,小镇又变成了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