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40)
写这段的时候,也是听着这首歌写的。很带感,是我写得非常酣畅淋漓的时段。
下一卷即将开启,衰神の少年时光来啦!
☆、沥日
卷二沥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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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曾弋摔落在地,撞得背心生疼,手中长剑脱手而出,发出哐啷一声清响。
殷幸随即落地,一手背在身后,长剑上尤带寒芒。
他垂目端详正支着胳膊爬起来的瘦弱少年,片刻方道:“明日你只会摔得更惨。”
曾弋半坐起身,挥手止住前来搀扶的青桐,笑道:“你如何知道?”
殷幸不吭声,心中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气闷。他身子微侧,右手一挥,欲将长剑回鞘。
这小子真是烦人而不自知。
也不知道是他爹从哪儿带回来的“故人之子”,两月前出现在他家中,三日不到便打着“表弟”的旗号,以求学为名跟着他上了沥日山。
上山那日殷幸其实对他还有些怜悯。
殷幸时年十六,在沥日山已念了一年学,入学时很废了一番周折。只因这沥日山上的沥日堂,乃名动天下的乐妄先生所创,门下学子以修行济世为要,仙门百家,世间贵胄,皆以师出沥日堂为荣,乐妄先生因此一度被奉为“圣师”。
做了圣师,收徒也就有了讲究。根骨不佳者不收,声名差者不收,浪荡子不收,匪盗不收——世人传说乐妄先生有“四不收”,被先生拒之门外者,不仅失掉了聆听当世圣师教导的机会,更会因此被划入以上四类,成为全天下皆敬而远之的笑柄。
殷幸拜上沥日山时,方知这位乐妄先生只有“两不收”,概言之,即“想不收就不收”。当日殷幸连乐妄先生面也没见成,只有一名学监在门外守候,束脩被他原封不动地推了回来,只挥挥手道:“先生不喜着锦袍者,公子请回。”
待殷幸找个僻静处跟家童换了青布衫上去,又见一行数人围着学监,正在大门外讨教。其中有个方脸高个儿嗓门格外浑厚:“为何不收我?我裴家世代清修,行端影正,哪里不妥?”
学监道:“如此凶煞,不似修行之人。”
那高个儿闻言,正待发火,又觉正应了“凶煞”二字,生生把火气吞进肚子里。
学监又道:“这位公子,可要拜入我沥日堂?”原来他目光一扫,发现高个儿身后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家童。
家童吓了一跳,连忙躬身拜道:“不敢不敢。”
高个气急反笑,道:“我道这沥日山上看重的是什么,原来还是靠模样蛊惑人,廷玉啊,先生看上你了,还不快跟先生道谢?”
他语带轻佻,阴阳怪气,学监闻言,也不气恼,反而笑眯眯地看着那叫廷玉的小少年,道:“这位廷玉小友,你长得好看,以后先生带出去也不丢人,不如来我沥日堂做个书童?”言下之意,倒像是带着他家少爷出门会极其丢人一般。
廷玉哪里敢应,只是一迭声道:“多谢先生抬爱,廷玉天资驽钝,不及兄长半分……先生慧眼,还请再行斟酌。”他眉眼间俱是惶恐,远远瞧着是有几分清秀模样。
原来不是家童,想是偏房之子,陪着嫡子来求学的。
又听学监道:“不必斟酌,今日裴家若有人可进沥日堂,便是你,廷玉公子。”
裴廷玉的兄长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当下扔了束脩,转身便走。廷玉见状,不敢久留,向学监再鞠了个躬,便追着兄长一行下山去了。下山小路上遥遥传来推攘叫骂之声,却半点没听见廷玉分辩的声响。
换了青布衣衫的殷幸再到大门前,发现已经换了个人在门口。适才那位像是坐久了,捶着后腰施施然上山去。
换来的这位容貌和煦,只是问清他何方人士、家父何人、所学何求,便点头留下束脩,叫他三日后便来学堂报道。
殷幸一路下山一路想,始终没明白沥日堂收学生的讲究。那学监听见他父亲殷不易的名字,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像是从未听闻,又像是浑不在意。
就像这沥日山不在天祝国中一般,连当朝太常都不当一回事。
进了沥日堂,换上青衫校服,殷幸才知道为何要进沥日堂如此之难。整个沥日堂上下,学生总共不过二十余人,算上学成下山的,也不超过三十人。当真算得上凤毛麟角。
春假殷幸回了趟家,再回沥日山时,身前多了个爹,身后多了个“表弟”。那天刚下过雨,石阶上绿叶瑟瑟,他回望了一眼身后正兴高采烈四处张望的曾弋,这细骨伶仃的少年穿得一身锦缎衣裳,身后还跟着个伴读青桐,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野间,端得一副太子出游的模样。
他父亲殷不易负手在前,时不时回头看看曾弋,像是担心他走不动路。殷幸在心里撇了撇嘴,很想一步越过父亲,先行上山去,省得看了气闷。
殷家这一脉几代单传,殷幸爷爷年届不惑才有了他父亲,于是起名“不易”。他父亲带着他母亲到天祝国待了十来年,又才有了他,故而起名曰“幸”。不幸的是,他母亲生下他不久就撒手人寰,他还记得父亲皱着一张脸靠在他额头上:“幸儿啊,为父就剩你了。”
殷家其他人当时尚不在近处。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他和父亲相依为命,彼此都是对方最重要的亲人。
后来他父亲官至太常,殷家远亲也陆续投奔而来,太常府后又建了别院,家里越来越热闹,父亲却越来越忙,那个会将他架在肩头、跟他讲“艰贞无咎”的道理、陪他骑马练剑的父亲,就一点点不见了。
殷幸身背行囊,丢下一句“我先去放行李”便匆匆掠过他父亲身侧,转眼消失在学堂大门中——入学者不得带侍女,不得有僮仆,曾弋这幅软玉温香里泡大的样子,定然不出一刻就会被学监拒之门外。
一想到父亲在侧,殷幸心中那点怜悯就立刻消失无踪。太丢人了——这种丢人的画面,与父亲扯上关系,就更让他难堪。他看不得父亲为了什么人去求人的样子,即便那个人是自己也不行,更何况这个来路不明的“表弟”。
在他心里,父亲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国主之外,最强大、最公正、最正确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跟低三下四、卑躬屈膝这样的字眼搅在一起——就算在国主面前,父亲也从未如此。
那日他在卧房里心事重重地铺好被褥,胡乱收拾好功课用的书籍笔墨,尚在犹豫要不要去大门外看看,便听见斜对门的房间里有搬动桌椅的声音。
推门而出,便见曾弋正坐在栏杆上晃腿。一见他就笑道:“殷幸,我们住得这样近,真好!”
“你怎么……先生收了你?”
“嗯——太常说他就不上来了,让我跟你带个话,说‘好好照顾令君’。”曾弋笑得眼睛眯起来,像是说了什么笑话。
殷幸感觉喉头噎了噎,咳了一声,随意关心了几句门口先生问的话。一听学监问他“所学为何”,不由得凝神细听。
“我来求学,乃是为了天下安乐,世间太平。”曾弋轻轻地弯了弯眼睛。
殷幸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十五岁少年,心里缓缓浮起几个大字:
咿,大话精。
清风拂过山岗,殷幸的青色衣衫上沾了草屑。他将长剑插回剑鞘,腾出手轻轻拍了拍衣角。
“殷幸!再练练,我还没看明白呢!”大话精曾弋早已从地上爬起来,又重新摆好架势。
“明日就要比试,今日再练也是无用!”殷幸整了整校服,“你入学不过月余,竟有胆去挑战元真学兄,你知道他现在剑术已经练到几层了吗?”
曾弋道:“我不下这战书,他都不肯听我说话啊!”
“人家怎么不肯听你说话?人家是怕你又说些胡言乱语,平白变作笑话!”殷幸一听他申辩,顿时觉得沥日山的风也乱了。
他心头气又盛了几分,恨不得攥住曾弋的衣领将他脑子里的奇怪念头都抖出去。若不是青桐正远远站在树下看着他俩,说不定他还能把这满口“殷幸殷幸”从不知道喊“表哥”的家伙再翻过来打一顿屁股板,好叫他知道什么是尊师重道,什么是长幼有序。
曾弋对他起伏的心绪一无所知,只一脸茫然道:“什么胡言乱语?什么笑话?”
树下的青桐忍不住又缩紧了一些,他此刻只盼着能躲进树下阴影里,两位爷都瞧不见他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