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143)
“是,”风岐一手环上她的腰肢,发间火焰跳动,“我。”
曾弋回首看了一眼申屠嫣然和杜兰叶兄妹,心知无碍,便点点头道:“好。”
余音仍在,平地漩涡陡转,如若移步换景般,眼前火舌已了然无踪,只剩一片白雾微茫——他们在云层中。
风岐的手臂温暖结实,曾弋抬头微微打量他清俊的眉眼。从前她比现今这具肉身高挑不少,那时极乐不长个,所以也就只比她高出半个头,抬眼就能看进他眼里。不想如今他已长得这般高,让她不得不抬头仰望了。
半空风声呼啸,风岐眉间有轻微的郁色,像是有什么愁绪挂在心头。
不过数息间,眼前白雾散去,脚下显出一片嶙峋山崖,远处绵延起伏的黄沙。风岐带着她落到沙丘上,曾弋一站定,就认出了此处正是无诸古国故地——她拽着蛊灵坠崖之处。
目天女的神像面朝黄沙,倾覆在坍塌的木架之下。崖壁上支愣着的神殿基座跨了不少,连带着神庙也毁了一半。
是被她那曲《埋骨》毁的。
“那时候你便认出我了么?”曾弋看着风岐的侧脸。他神色冷冽,站在这风中,像是十分厌弃此地。
“不,”风岐道,“比这时更早。”
“那是什么时候?”
风岐转头看着她,目中尽是温和之意,“从你在这世上醒来,我便知道你在了。”
曾弋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殿下,我会追随你,无论你是在轮回台,还是在这万丈红尘中。”
曾弋耳朵一热,她想起初见风岐的时候,那个声若玉琮,手执凿刀的蓝衣少年。轮回台……他知道轮回台?
“你知道轮回台,那么,那个沙海幻境中的人影……”
风岐含笑对她点头。“我想带你离开轮回台。”
沙海幻境,风沙如刀,一切法术灵力均付之阙如,在其中毫无用处,每一下都须神魂亲受。她是其中常客,对黄沙砭魂之痛深有感触,好在跳下轮回台到落入红尘中不过须臾,咬咬牙也就过了;可是风岐却不同,这两百年间,他一步步穿过黄沙走近轮回台,光想想都知道该有多痛。
曾弋忍不住又抬起手,轻轻抚上风岐的脸,“很疼吧?”
“再疼也疼不过醒来后听见你生魂尽碎之时。”风岐望了她一眼,嘴角带着些微苦涩。
曾弋咬了咬嘴唇,喃喃道:“我那时以为你已不在这世上,茫茫尘世,无人可盼,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那时她眼见极乐被蛊偶拉扯着坠下山崖,回想自己半生所有,尽数付与灰飞烟灭间,恨不能当时便一同跳下山崖去。只是厌神未除,重担未卸,于是强自支撑,唤来厌神,趁神魂将合未合之际,以自毁生魂一途,才将他从这世间消灭。
无牵无挂之人,自然有不顾一切的底气。
“殿下,答应我,”风岐道,“今后可不能如此了。”他顿了顿,又道,“你可还记得,我说过,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
风吹过荒凉古城的残垣,神殿里发出呜呜的声响。曾弋仿佛又被拽回了黄沙城那日的苦战。
“不止是我,你对许多人来说,都很重要。”风岐眼神挑向黑洞洞的神庙,那里头是凌厉的寒光。“殿下,你远比你认为的要重要。”
曾弋笑了笑,心知是风岐怕她心中旧伤难愈,故而出言安慰,便没放在心上。她对自己的灾星身份一向定位准确,从前的宏愿早已被风吹雨打去,如今只剩一个好好活着的心愿,究其根源,依然是不给人添乱。
“我听闻蛊偶不杀尽活物誓不罢休,你当日……”曾弋正打算换个话题,突听风声化作了隆隆雷声,从那神殿残留的孔隙中发出来。
“无咎鼎还在这废墟之下。”风岐一振衣袖,带着曾弋飞身朝神殿黑魆魆的开口中掠去。
“裴廷玉来这里做什么?”曾弋在半空中一手抱住了风岐结实的腰背,后者又如僵硬的石块般愣怔片刻,闻言方才像是回了神道:“这里是厌神诞生之地。他来此地,应当是想要重获厌神之力。”
“重获厌神之力?”曾弋蹙眉思索,难不成此地黄沙下,还埋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风岐,你可知当年厌神是如何诞生的?”
出乎曾弋预料,风岐并未答话,呼吸反而停了数息,倒像是在攒足勇气才开口一般。
“他是……吞噬了万人生魂,才化身为魔。”
说话间,他们已经落在神殿内。曾弋被眼前景象震住了,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只见神殿内遍布碎石折木,生死两壁均已破碎不堪,市井图景已经被擦得不像样子。石壁前的佛像两侧是浮着一层黄沙的布幔,蒲团当中坐着的僧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此刻他在哪里,曾弋是真不知道。
太安静了。
这安静让曾弋感觉诡异万分,像是又回到了沥日山头初初逢魔的时刻。
“那裴廷玉,也要吞噬万人生魂?”她回过神来,在一片死气沉沉的狼藉中回头问风岐。
“若是他想要厌神之力,势必如此。”
“那我们必须阻止他。”
风岐不知怎地,一听这话就像解了冻一般,脸上荡开了笑意。“我们,我与你,一定可以阻止他。”
细密的震动从脚下传来,很快化作一阵山崩地裂的摇晃。“正是此时!”风岐将手伸向曾弋,“殿下!随我去!”
神殿在震颤中摇摇欲坠。曾弋莫名回想起幽咽塔还未倒掉时的场景——她听见了铜铃声。
山崖间裂开一道森然缝隙,其中绽放出万道霞光。风岐握住曾弋的手,纵身跃向霞光之中。
这回再不是他一个人,也再不是她一个人。
霞光之下,却像是一座完好无损的城池。这城池比之从前的黄沙城大了约莫数十倍,放眼望去四周都是被黄沙覆盖的房顶,高高低低地散落在灰暗的天空之下。
此前他们曾立足过的山崖与神殿,已伴着訇然之声朝四下裂开,这地下的城池便像是被剥去了外壳,一点点浮现在他们眼前。
道上铺着青砖,中间还刻着个辨不出形状的字符。曾弋看了半天没认出来,耳边却听风岐道:“这是天目皇城。”
天目国?传说中厌神乃是天目太子,看来是真的?她抬头四下张望,一眼就瞥见一道破碎的石壁——破碎的痕迹十分眼熟——那是娑婆剑第一剑斩出的成果。“竟是此地……”
万道霞光在道路尽头晃动。两人不敢耽搁,直朝霞光出疾速而行。越行近曾弋便觉心头重压多了一分,鼻尖桂花甜香愈加浓烈。
是裴廷玉。
***
黄沙在狂风中飞舞,一个须发花白的身影站上了沙丘。
他身后站着两个侍卫,一个模样敦厚,一个眼神精明,此刻均同他们的主人一道,埋头细看脚下缓缓流动的细沙。
这黄沙如同有人召唤般,从沙丘底缓缓爬上丘顶,此刻又沿着丘顶往下流去。
“果真如叶先生所言。”封远讯想要伸手去捞一把黄沙细看,想到什么又收回了手,“他开始了。”
“那我们?”冬晖已经望见了细沙流向之处,那里有巨大石像俯卧,上叠碎石断木,正是他们前次死里逃生之处。
“自然要去探探。”封远讯直起身与他望向同一处。
夏泽道:“此去凶险,前路未卜,您……深思啊。”
“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数代帝王之位,都不知是何人在坐,我若不去弄个明白,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封远讯摇摇头,背起双手,沿着这细沙的行进路线,朝那黄沙之下走去。
***
地下古城中,竟有一座世上从未见过的神殿。
这神殿不知为何物所筑,通身洁白剔透,在这一片铺满了黄沙的城楼中,竟似不染一丝凡尘,令人见之肃穆,心生崇敬。
透过神殿高大的廊柱,曾弋瞧见了殿中央的人——一个穿着黑色斗篷、面容藏于黑色帽兜之中的黑影。
他背朝曾弋,面前时飘着如云彩般霞光的无咎鼎,好像正俯身嗅着什么美味。云蒸霞蔚般的光彩间,他的黑影变得如黑雾般飘忽不定。
大殿中原本应该供奉神像的地方空空如也,被无咎挡住了前方,看不出是否还残留着神龛的踪迹。廊柱后,有个跌坐在地的人。木质轮椅被扔在一旁,地上还有一柄半开半合的纸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