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110)
校尉低头看了一眼,一把将他推到在地上,“呸,什么狗屁,这也是人能吃的?拿着滚吧,这回就不治你的罪了!快滚!”
“大人——她们肯定没走远,大人!”老头跪在地上,抬头对校尉道,“大人,若是……若是能找到,那金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你还想着金珠呢?”校尉戏谑地看了地上的老头一眼,将拳头捏得咔咔响,“害老子们白跑一趟,你还念着金珠?”
老头赶紧磕头,口中不住道:“大人,小的一家靠这采药为生……日子苦啊!”
校尉嘿然冷笑,低头凑近老头道,“日子苦就该认命,净惦记些你不该惦记的,就不怕有命收,没命花?”
老头仰头看见校尉火光中狰狞的脸,吓得往后缩了一缩,便如被噤声的鸦雀,跪在地上半天不敢动。半晌才在校尉“滚滚滚”的呵斥声中,跌跌撞撞地起身下了山崖。
曾弋藏身草丛中,身后便是万丈深渊。她心中升起一丝悲凉,身临深渊竟忘了怕。
“收——兵——”一阵呼喝与号角声传来,纷乱的步履声很快消失在仙人崖。校尉带着兵下了山崖,如同潮水般,忽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只留下遍地被大火烧焦的狼藉。
青桐就要站起身,曾弋一把抓住他,一边在心中默念阿黛不要在此刻现身。
果然,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曾弋又听到了些微的动静。很快一双穿着武靴的脚就出现在了上崖的栈道上。
“国主、王后、公主殿下……”正是刚才的校尉,他屏退了左右,一手按在刀柄上,沿着烧焦的屋椽四下寻找,口中不停呼唤。
曾弋死死地攥住青桐的衣角,对他摇了摇头。深渊中的风盘旋着吹过她的头顶,采药人的举动犹如一条蛇,此刻正牵扯着她的神经,让她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青桐是对的。天真的是她,一厢情愿的是她。
可她能怪他们什么呢?是她从未想到过,她一心想要护佑的人们,有一天会想要她的命。
校尉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沉重地踏在地上。“出来呀,”他循循善诱,“我帮你们啊,这山上山下都是兵,只有我能带你们离开……”
长刀一点点穿透秋草与枯树,脚步声与他狩猎般沉着的呼吸声交织,身后被大火焚烧的屋脊发出“咔嘣”声响——它终于承受不住重压,坍塌下来,激起一阵飞灰。
就是此时!曾弋趁校尉转身回望的瞬间,轻拍青桐,像是一只青色的鸟,飞身掠下了悬崖。
那里有一条沿着崖壁而生的老藤。崖壁上有一处洞穴,如果不出意外,阿黛她们应该就藏在其中——这是她们选择留在仙人崖顶的最大原因。曾弋攀着老藤,踩着崖边一步一步的仅能容纳一脚的石阶,一点点爬向洞穴。
青桐从另一边轻掠而下,衣袂飘飞的声音被山风掩盖。校尉回过头,只能瞥见一道飞鸟掠过般的残影。
曾弋钻进洞穴,一颗心陡然落了地。阿黛背着飞鸣剑守在洞口,一见曾弋和青桐,就激动地迎上来,眼眶里顷刻便蓄满了泪。
“嘘——”曾弋将食指放在唇间,凝神细听崖上的声音。校尉的脚步声仍在崖顶上转悠,声音穿过飒飒风声透下来:“山都封了,几位还能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躲多久呢?不如就随末将去吧,换些金珠,也算是造福了我手下兄弟们……早晚都是死,死在我手里,还能少受些罪,对不对?”
王后伸手一把抓住了曾弋的手腕。“喝药,”她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滚烫,“喝药,把青桐手里能喝的药都喝下去……”
曾弋轻轻遮住了她的双唇,王后依旧紧紧盯着她,直到她点头,她才颓然松开了曾弋的手。国主的咳嗽一直不曾好转,眼见秋凉,病情更甚。此刻他背靠洞窟壁,坐在山洞的最里头,捂着嘴低声咳嗽,将声音降到最小——然而并没用。
校尉显然听到了这隐隐的咳嗽声。“哟,国主啊,病了?”他笑了,“那就更难办了。眼见着这天一天凉似一天,您这病,不好治了吧?”
他循着咳嗽声走近崖边:“与其病着难受,不如一了百了。现在这样子,在这世上苟延残喘,还有什么意思呢?”
“哟呵——”他靠近悬崖,发现了那根枯藤,“在这儿!”
他将长刀还入鞘中,攀着枯藤一步步下了山崖。洞穴近在咫尺,他将脊背贴在崖壁上,一手轻轻抽出长刀。
“唰——”他劈手往洞中斩去,人也随之腾跃进洞口。迎面一道黑影扑来,一脚踹在他肚腹上,另一手长剑架住了刀锋。
这校尉骨骼粗壮,力气极大。青桐一脚踹中他肚腹,还被他反手抓住了脚踝,生生扯出数丈。青桐另一脚在他肚腹上狠命连环踢出,趁势将那只被抓住的脚踝从他手中拔了出来。
“去!”一声怒喝,青桐双脚踹向他前胸,长剑随之递出,直将此人踹下了山崖。
曾弋攥紧手中套在青桐腰上的绳索,见状终于松了口气,跑到崖洞口与青桐一起往下张望。
深渊之下尽是烟雾,看不清那人落到了何方。
“怎么样?”曾弋问青桐。
“伤口不致命,”青桐喘了口气道,“我没杀他……”
“不要紧,不重要了,”曾弋道,“走,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此处。”
曾弋与阿黛扶着王后,青桐扶着国王,几人从崖洞中爬了出来。曾经为她们遮风避雨的木屋,此刻已化作一片焦灰狼藉。王后眼中闪动着泪光——她可能并未想过能重回旧日养尊处优的时光,但她一定想过在这中州大地上,能有一处地方让她安然终老。
即便只是一处窄小的木屋,于她而言,也已足够。如今这念想随着这把突如其来的大火,变作了痴心妄想。
罪国主、罪王后及罪公主重现人间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人们耳边。鹧鸪岭整个被包围成了个铁桶——原本带军的校尉据称在追捕中罹难,中州皇城派来了新的指挥官。
“这回来的这齐将军啊,就是攻下皇城的那位!据说治军严谨、领兵有方,这回他们可插翅也难飞喽!”
“哎老王,你说怎么他们就藏在这鹧鸪岭中,这一年多都没人发现,说不定还与你我打过照面呢?”
“人家有心要躲,你能找得到?再说了,从前那国主长什么样,你我谁见过?公主那都是长在深宫,就算站在你面前,你也认不出来!”
“不是,那布告上不是有画吗?”
“有吗?我瞧瞧……啧,老李你瞧过没,我看这一家子倒是长得怪标致的,可惜呐……”
“可惜啥?没见过?”
“长得跟神仙似的,要是见到了,能忘掉?可惜还没亲眼见到,这人就要没了。”
新的布告在人群中传递,然而他们并没有再见到布告上所绘之人的机会。齐燕来坐在议论纷纷的茶楼中听了半晌,确信他要找的人并未下山。这位大名鼎鼎的将军并不如传言般彪悍威猛,反而长着一张清冷俊秀的脸,挺拔秀颀的身材裹在一身锦缎绣袍里,让人一看便将这位公子当作世家翩翩公子哥中的一员。
“将军,”他身侧坐着小厮打扮的亲卫,“看这样子,咱们得围多久啊?”
齐燕来冲他竖起了手掌,那是噤声的意思。“走吧,”他一整衣摆,站起身走出茶楼,轻快地下了楼,“还在山上。”
但是用不了多久了。
冬天已经露出了森寒的指爪,宜人的秋季结束后,等待他们的将是冰冷彻骨的死亡。
他料想得没错。曾弋一行一直潜进了深山,遮天蔽日的大树和浓密的落叶掩藏了他们的行踪。然而他们并不能再往前行。
国主的咳嗽一直未愈,他需要药。偏偏这时王后还自作主张在山中采了许多药草,熬出一锅不知成分黑咕隆咚的药水喂给国主喝。当夜国主咳嗽便加重了许多,沉沉夜色里那咳嗽声分外引人注意。
曾弋被连日来的躲避和逃亡侵蚀了全部耐心,长久以来对母后自作主张尝试的忍耐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为什么要给他喝这些来路不明的药?不折腾不行吗?好端端的煎什么草药?”
王后哪里见过曾弋发火的样子,闻言手一抖,手中端着的不知名的粘稠状食物撒了一半。“我……我只想帮上点忙……不喝就不喝了吧,我们不喝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