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绊(101)
“没死……”
“没死的话,她要是在查案的时候说是我们让她杀的人,岂不是功亏一篑?寇真也不会放过我们。”
“那……”
“寇怀必须死!”
——冯与香从梦中惊醒,还能听到自己喘着粗气的声音。
“嗬!嗬!嗬!”
她眼前又浮现出那日去见寇怀,她摸出怀里的刀,告诉她,她很喜欢纪白,所以才不能忍受他们处处讨好那个害死纪白的罪魁祸首。
可要是寇怀她知道纪白只是假死呢?
纪白前几年常到上京,无意救了一书生,书生后来中了状元,成为纪家靠近官场的第一条路,也在后来救了纪白一命。
这些都是寇怀不知道的,所以她心甘情愿的死去。
可她怎么都不想想,长锁四处扬言要跟着纪白一起死,但他还活着啊。
她怎么就不想想,兴许,兴许纪白也没死呢?
是了,她不过是个疯子。
疯子是不会想这么多的。
所以她才会心甘情愿的送死。
冯与香重新躺下。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表哥会回来,纪家,也会更上层楼。”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非人(11)
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
纪家的全部族人都等在城门外,我还没走进,就听到震天的鞭炮声,还有只看得到光点的烟花。
都是短暂的东西。
一闪而过。
我恪守祖训,可祖训不能让纪家再延续辉煌了。从我爷爷起,纪家在西境就已经开始式微。
倘若再不该,纪家用不着这次危机,自己就能落败。
所以我选择废除这条祖训。
但无奈纪家老顽固太多,我只好暗中筹谋。
走不通的路,当然要换一个道。
从一点来说,我就比寇怀聪明太多。
寇家成为替死鬼,代替纪家伏诛的消息,我还在上京时就知道了。
他们做的真是不错。
纪家不仅毫发无伤,更是通过此次危机顺理成章的废除祖训。
再下一步,就是分家。
如今纪家有七房,是创立家业的先祖的七个儿子,如今过了五六代,凭着纪姓,过得跟米虫一般。
纪家的商铺田地各方均有,但都是交由家主一起打理。当年先祖在平分家产的时候,也因为更疼爱某个子女,导致所分家产略有偏差。比如同一块土,二叔家的在半山腰,七叔家的就在河谷。
商铺土地所赚,九成归所有者,一成归纪家共有。也就是说,掌柜的看店还有钱拿,我却没有。
不仅如此,每年都还得承受他们各家的骚扰。收益不如前年多的,来问你为什么不如前年;收益比前年还更多的,又会来问你,为什么不如别人。
就算分钱最多七叔,也总有埋怨,说要是自家子弟经营,总比家主赚得多。
我小时候看着我爹被烦,后来我爹死了就来烦我。
而那些不学无术的族中子弟,不是今日打死了人家的马,就是明日又打伤了人……在西境还好,眼皮子底下好管教,但一出了西境,那些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眼里就只有惹事两个字。
还纵容底下的人做烂帐,好给我使绊子。
纪家这个庞大的家族,到了该分开的时候。
但不能由我来说。
经过此次大劫,他们都一致认为我太过冒进,不适合当家主。
我顺水推舟,请辞家主一职。
二叔在几位叔叔中最有声望,他的儿子们也是最有本事的;但三叔和五叔一向走的极近,三叔又养着纪家最精锐的杀手,倘若他不同意,二叔家的孩子也没办法坐上去。
七叔家产最为丰厚,而为人最为吝啬。此次行贿,送出了不少钱,他是最心疼的一个,因此他会在暗中主张分家。
其余几位叔叔好不容易盼到这个时机,暗地里也是跟七叔一派。
他们各怀心思,终于把纪家搞得分崩离析。
我自认错,收了纪家最少的家产,要到离西境很远的南方去。
母亲年纪大了,西境又极冷,温暖点的南边想来更适合她。
表妹也总是做噩梦,想来换一个环境,也能好一些。
我进城的时候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做了一件他们认为真正正确的事。
我拜过祠堂,辞过祖宗,带着我们这一脉祖先的骨灰,连夜走了。
走时是晚上,天上银河清晰可见,还有北斗星的斗柄指向南方。
我跟对母亲说好好记住这个夜晚,到了南边,就看不到这样美的夜空了。
母亲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问我为什么要走,祖先葬在了西境,那我们的根就扎在了西境。
我说第一个来西境的先祖,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他们也没有葬在西境。
她又问我没有了纪家,我到那样远的地方去,又怎么能够活得下去。
“我就是纪家。”我说。
“什么?”母亲的眼睛还挂着泪珠。
“我说,我就是纪家。”
我就是纪家,不是我们是纪家。
表妹在隔天一早的时候选择了回去,说在没有我的日子里,她爱上纪明了。
纪明是个很好的人,我派人把表妹送了回去,又把带出来的家产分了一半给她,作为她的嫁妆。
后来到了南边,我安顿好了母亲,下过几次海,就在一座小岛上彻底住了下来。
住的宅院几乎和纪家的老宅一模一样,母亲也很快是适应,开始不断的问我:“你到底在等什么?”
这让我想起在上京时候的事。
我还在上京时,曾两次去狱中探望过寇真。
第一次时我们都以为寇怀不是真的死了,她和我一样,只是被藏了起来。
寇真告诉我太子有意开放海关,言语间也没有一点儿要怪我、怪纪家的意思,只是让我照顾好寇怀。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南下,或许她是真的不适合待在西境。
第二次去的时候,我们都知道寇怀是真的死了。
腐烂的身躯陈列在尸房,皇上亲派的仵作再次验明了她是被李尚书所杀。
我又去看他,寇真也没有恼怒,没有生气。
也不要我救他。
“原来我活着是为了报仇,报仇之后,我是为了妹妹。她还活着,我舍不得留她一个人。
“我死了,就当这是做哥哥的,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在我将要离开的时候,他又叫住我,问我可曾后悔。
我知道他说的是纪家。
他们为了保全家族,曾准备舍弃我。但我活着的每一天,都不可能舍弃纪家。
“我是家主,这是我的责任。”
他在昏暗的监狱里摇头苦笑:“你没有真正坚守的东西,你枉活了一生。”
我一直记得这句话。
从上京到极南,又从极南到西境,再从西境回到极南。
我早就不是纪家的家主,可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坚守什么。
转眼我们到了极南已经有了十五年,我又一次把纪家的名号从南边,传到了北边,又传到了西境。
二叔他们年老后在春天将来的时候相继死去,留在西境的族人,唯有纪明还过得勉强不错。
我如今虚岁三十有六,仍未娶妻生子。
母亲催了很久,终于恍然大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问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想了很久,告诉她:“兴许是错了。”
我记得我去找寇真,是真的不喜欢寇怀,所以一打听到他在上京,就迫不及待的去找了他。
但他不肯回来,那我也勉为其难的照顾着寇怀。
等到后来纪家出事,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想的第一件事不是如何托付纪家家业,而是若我死了,寇怀亦不会独活。
事隔经年,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为什么我能一直容忍寇怀。
因为在整个纪家,只有她才会觉得纪白只是纪白。
可我真的成为自己,却已经在很多年以后了。
破局(1)
寇怀死后只觉得像是从虚空掉落,最后又落到那样一片除了头顶的光源,四周都漆黑的地方。
无面的女子从更黑的地方走出来,提了一个空空的口袋:“你还得再走一趟。纪白他,又枯等了。”
“这是纪白的错,早知道喜欢,那他为什么不喜欢……不喜欢寇怀。”
“你知道细烟,就应该知道,有些事,就是宿命,那是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