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47)
丰隆问道:“天界不是不管人界之事吗?”
我没好意思跟他说是因为我和太一吵架心情不好,这才生气去人界打架,正犹豫着不知编个什么借口,太一忽然开口:“伏羲看好轩辕和神农,有意度化二人成神,故而多关照了些。”
丰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行吧,半真半假,算他机灵。
我继续道:“所以,我去到了轩辕的阵营。”
在人界作战,我是有顾忌的,既没告诉他我司战之神的身份,也没敢展现真正的实力,只是站在队伍前给他助力。西王母那会还在协理人界之事,她知晓天界的意思,便派青鸟送来了几册战法和一面夔牛皮鼓,帮助轩辕作战。
“蚩尤部中有通巫术之人,设大雾将轩辕部困在山中整整三日,眼看着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们全灭,轩辕居然在指南车的指引下走出了迷雾。于是蚩尤率领部下,御兽与轩辕部交战,野兽发起疯来,人力根本招架不住,轩辕部吃了好大的亏,节节败退。不过,这正中了轩辕的计。他们将蚩尤引入崖底,借助丛林的掩盖和山谷的回响,敲击夔牛皮鼓,发出撼天动地的巨响。野兽顿时四散逃开,部下也都被这巨响击溃,有的甚至七窍流血而亡。不过八响,蚩尤部已反击无力,被包围在崖底。我在崖底的潭水中等候已久,只待最后一击便可出来将他擒拿。”
丰隆听到兴头上,兴奋地问:“抓到了吗?”
我摇摇头:“我杀了他的得力部下夸父族人,正待杀他之时,他却跟我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开始笑。”
我至今仍然记得,蚩尤笑着看我,满脸血迹让那笑容显得格外阴沉。
“他说什么了?”太一突然十分紧张。
“他的声音很小,我只听到‘天选’、‘丧子’、‘报仇’什么的,我还在回忆是不是什么时候与他结仇了。”
太一的神情变得很复杂,不自觉地抠紧了桌沿。
“后来呢?”丰隆着急地发问。
“他随口哼出几个调子,我顿时觉得一道响雷炸过,耳边嗡嗡作响,眼神一晃,居然让他跑了。”
丰隆惊叹:“什么调子威力如此之大?”
“昔日伏羲斫琴造曲,的确出过有御敌之效的曲子,不知如何传到了人界。蚩尤计谋多,手下能人也多,趁我不备将他救走了。”
匆匆应付完丰隆,我正准备问问太一怎么了,结果他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神态,反问道:“你是怎么受伤的?”
“那是最后一战。”我口渴,喝了口汤,发现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喝,便一饮而尽,接着道,“轩辕意图水淹蚩尤全族,令我引水而战,谁知我刚布下大雨,蚩尤部中便奏起了乐曲。”
“又是那个调子?”
太一眉头一拧,似乎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了。
“这次是支完整的曲子,我心绪大乱,就在这时着了他们的道。”
“你就……这么被他们伤了?”丰隆惊讶得合不拢嘴,“不是,你是战神啊,怎么可能因为一首曲子就败了?”
太一不大高兴,冷冷道:“没有败,蚩尤没能活着离开。”
“好好好,就算结果没有败,可你因此沉睡了五百多年!”丰隆小声嘀咕,“一个先神被凡人欺负成这样,说出来也不光彩……”
说实在的,别说丰隆不信了,现在连我自己都有些怀疑,当初我是怎么了?竟那样不堪一击?
“人界作战,必留一线。”太一替我解释。
这是天界的规矩,人界之事最后还是得人界自己解决,所以我当初并没打算真将蚩尤部全部淹掉,因此后来蚩尤部巫人驱大风将雨水吹回轩辕部时,轩辕还来得及自救,召旱魃止水驱雨,全歼蚩尤全部,功成名就。
只有我是那个最倒霉的。
“我听来听去,这里头没你什么事啊?”丰隆转向太一,“你又是怎么回事?”
太一看着我,含糊道:“我也睡了五百多年。”
“大龙是打仗受伤,你又不打仗,无缘无故睡了那么久,冬眠?”
太一头也不抬:“出去。”
丰隆眼珠子一转,若有所思,压低声音道:“殉情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说出来也没什么的。”
我……装作没听到好了。
太一将原本放在我身上的柔情目光移向丰隆,他的额上顿时渗出细细汗珠。
“啊,哈哈,有点热,啊,哈哈。”
丰隆摇着折扇遮住脸,干笑几声,赶在太一亲自将他扔出去之前,识相地离开了。
我真不想拆穿他,眼下才刚刚开春。
“你……”
“我……”
直觉告诉我,太一有话想说,可他踟蹰了许久终是开不了口。
“关于那场大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
“我希望你不要骗我。”我抓住他缩在袖子里的手腕,果然,紧绷地握着拳。
“阿应,我没想骗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太一低下头,连吞了两口唾沫,斟词酌句道,“冯夷本不能成神,可为了你,我顾不得那许多了。”
果然,冯夷身上的精气源自于他。
“你早知自己要沉睡,所以哪怕遭受反噬,也要度化一个冯夷守着我?”
太一默认:“你伤势太重回不了天界,人界又太乱,所以在那之前,我必须安顿好你。”
我更糊涂了,他放弃天帝之位来人界,又赌上几百年的沉睡,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太一忽然慌张起来,抓着我的胳膊:“阿应,我从未想要伤害你,可我怎么做都不对,一直在伤你的心。”太一叹了口气,“司命可以掌握别人的命运,却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说起来,我同他一样。”
绕来绕去,还是不肯说,想让我继续当傻子吗?我有点不痛快了。
我拿下他的手:“你累了,好好休息。”说罢,我将他一人留在那里。
你们不说,我自己去找答案。
“什么?你要入太一的梦?”丰隆绕着我转了一圈,“我没听错吧?”
我双手一抱:“你就说帮不帮吧?”
“帮……帮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说。”
“第一,你得先把他哄睡了。”
这个没问题,他一夜没合眼,此刻已经睡了。
“第二,他要是打我,你得拦着。” 丰隆委屈地瞧了我一眼。
“行。”
丰隆跟在我身后,鬼鬼祟祟地来到了太一门外。
“准备好了吗?”他唇语道。
我一点头,丰隆抓住我的手腾空一跃,一阵天旋地转,片刻后落地,已然在太一的梦中。
一条长着翅膀的巨龙盘旋在云顶,一边飞一边哀鸣,不安地在身上挠来挠去。
“太一梦里的龙……”丰隆拿肩膀撞了我一下,“这是你吧?”
若是鸿蒙时期,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我。可几百年来,天界生出不少龙族,会不会只是长得一样呢?
我靠近了些,仔细辨认着,直到看到尾巴尖上的一道疤,我才确定,这是我。那道疤是我第一次司战时留下的,那会经验不足,让对手追着打,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首战失败,还让对手伤了,我说什么都不肯司战了,可天神的天命一旦确定不能随意更改,否则要遭受天谴。后来,太一他们做局让我赢了几场,伏羲手把手地教,我重拾信心,逐渐顶起了“司战之神”的名号,一干就是几千年。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真是幼稚得可笑。
“这是……”“我”字还没说出口,我就看到那个“我”将爪子伸向了自己的逆鳞,惊吓得变了调,“她要做什么!”
“你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什么?”
“我可不敢凭空捏造,要遭反噬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丰隆:“也就是说,这是我真真切切经历过的?”
丰隆抱着手,朝我点点头。
等会,我的逆鳞不是涿鹿之战中伤的吗?难道我记错了,是我自己拔的?
只听得“我”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紧接着一道强光闪过,我和丰隆抬手去遮,只遮了一半却忽然黑了下来,所有场景都消失了,四周陷入一片茫茫之中,诡异的沉静。
“糟了,被发现了。”
止殇(四)
话音未落,丰隆立马准备跑路,可还没等他迈开腿,一股巨大的风就将我俩刮了起来,打着旋儿地搅动着,尖叫还在喉咙里,只听得“哐当”一声,有重物落地,然后我摔倒在一团软软的东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