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26)
帝俊他们背负着杀子之痛,尚能重新开始,既然我和太一两下里有情,又没有什么大误会,解开了就好,重新开始未为不可。更何况现在他下落不明,我逆鳞有损,如果能突破万难重逢,还有什么比眼下的幸福更要紧的呢?
我决定放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去找太一。
我准备去天宫碰碰运气,如果帝俊回来了,跟他告个别,如果没回来,也跟羲和说一声。没想到在天宫门口正遇上小金乌,小金乌也看到了我,迈出去的脚步转了个弯,朝我走来。
“小金乌,司日回来了?”我欢快地同他打招呼。
金乌走近我:“天神。”
这个称呼没什么毛病,但我总觉得很疏远。
“叫我庚辰吧。”我故意隐去了本来的姓名,帝俊说得没错,如今我失了灵力,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免得招惹是非。
金乌犹豫了一下,许是觉得我跟他父亲是同辈的,直呼姓名不大尊重,于是故意打趣道:“你若是觉得不妥,叫我‘辰辰’也是可以的。”
金乌垂下眼,没头没脑冒出一句:“从来没有人叫过我‘哥哥’。”
我恍然大悟,原来当初他答应带我上天不是因为我卖萌装可爱,而是因为这个。
“我有九个哥哥,从小就是最被嫌弃的那个,我什么都比不过他们,一直被欺负,一直被嘲笑。可那一日,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护在我前面,一个接一个地在我身边死去,直到最小的那个哥哥也倒在我身边,我才明白,他们一直爱我。”
我感慨:“他们都是好哥哥。”
金乌掰着手指头,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从大哥到九哥,每次见面他们都压着我挨个儿称呼一遍,过去我嫌叫他们麻烦,如今想叫都没得叫了。”
我将他的十指攥在一起:“兄弟连心,他们就是你,你就是他们。”
“可我再没有哥哥了。”
“但你可以成为哥哥。”我略一蹙眉,有些难为情地道,“若是,若是你实在不嫌弃的话,我可以……”
一名小神匆匆跑过来:“殿下,天后有喜了!”
金乌激动地转过身:“你说什么?”
我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这回,你真的要做哥哥了。”
一缕精气围绕着成团的浓雾,不断充盈、旋转。
山鬼(一)
帝俊脱不开身,羲和又有了身孕,故而只是派了一名小神送我去不周山。
五百多年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昆仑在不周山周围设立了结界,神的灵力施展不开,小神怕自己灵力低微,离得太近飞不回天界了,老远便将我放下,赶着回去复命了。
望着远处的不周山,我长叹一口气:路还长,且走呢。
神因为有灵力支撑,可以不用进食,但我没了灵力,跟凡人一般,需要吃东西,此刻翻山越岭,不多久就饿了。之前在河底有洛洛照顾,在天界有帝俊关照,我从来没考虑过吃的问题。显然,送我来的那个小神也是个粗心的,他只知道不周山周围不能施展灵力,没有想到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神也需要吃东西,并没有准备食物。于是,肚子咕咕叫的我决定,自己去找吃的。
我记得大羿在闲聊的时候说过,他从前做凡人的时候擅长打猎,野兽的肉能吃,若是猎不到也野兽,地上的野菜能吃,树上结的果子也能吃。我环顾四周,树是有不少,可树上没有结果子,地上的草倒是多,只是哪个才是野菜呢?
本着我是先神我怕谁的原则,我把那些草一股脑塞进了嘴里,大口咀嚼着。不得不说,真难吃,酸涩缩口,一点食物该有的滋味都没有。
凡人就吃这些吗?那他们也太可怜了。我一边感慨一边继续吃草,直到觉得实在是咽不下去,才反胃地停下来。这样可不行,还没走到不周山,先把自己饿死了,这要是传到天界去了该多丢人啊,我还是去找些果子吃吧。
就这么想着,我放下了那些奇奇怪怪的野菜,继续赶路。可还没走多远,我只觉得脚下发软,头顶发昏,更难受的是肚子,一阵一阵地绞痛,像是有小虫子拉着我的五脏六腑扯拉扯去,冷汗一阵一阵地冒,我再也站不住,趴在地上滚来滚去——我中毒了。
天晓得,我到底吃了些什么啊!
意识越来越模糊,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不会就这么死在人界了吧?
如果真的中毒身亡,我没有灵力,不能维持肉身不散,若只留一个神魂,我又该怎么重塑肉身?帝俊那么忙,他能不能及时找到我?我还能不能重回天界了?
隐约间,我看到了一片青色的衣摆,不同于一般的青色,是那种苍翠间带着深沉,流淌着山间变化的颜色,这样的衣裳不会是人界的。仅存的意识提醒我,这是不周山,那么这件衣裳的主人我认得!
我朝那点青色伸出手,用尽全部力气喊道:“昆仑……”看到他果然朝我走来,于是放心地闭上了眼,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意识先于身体醒来,肚子倒是不疼了,只是浑身发虚,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我感觉自己已经不在草地上了,似有似无的水滴声格外空灵,带着一点回响,应该是一个山洞。
耳边传来一曲小调,声音不大,但清新灵动,带着点俏皮的律动,我听着小调逐渐清醒过来。山洞很高很空旷,周围的石壁平整光滑,显然是打磨过的,滴水的声音是从西边的一个洞穴里传出来的,这里却一点也不潮湿,想来有人常住。我身下垫着茅草编成的软垫,尽管身上还有些无力,但左手边有一块枕石,很容易能撑着坐起身来。脚沾地的时候眼前有些发黑,许是起急了的缘故,我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脚,扶着墙朝慢慢地外头走去。
乐声是从洞口传来的,越靠近外面,声音便越清晰。拐过一个弯,便到了洞口,阳光从外面射进来,在地上投射出一个窈窕的身影。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片熟悉的青色,被风吹起,顺着洞口的石头往里飘,隐约间还能看到底下露出的一双赤足。我往前又走了几步,只见门口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个姑娘,随风飘动的青色正是她的裙摆,她的腰身很细,以杜衡为腰带,上身的衣料很是特别,说是衣料,更像是许多细碎的小花堆叠而成,胳膊上挂着一条青色的藤蔓,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肩上,簪着一朵石兰。听见动静,她回过头来,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柔和而明亮,尤其引人注目。
她把叶子从嘴边拿开,朝我咧开嘴笑道:“你醒了?”
我冲她一颔首,她便从那石头上跳下来,裙子如纱般轻薄,裙摆开得很高,一双大长腿格外扎人眼球,尽管赤着脚,却不占一点尘埃。我这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只花斑豹,有她腰身那么高,脑袋虽然低着,眼睛却一直怒视着我,让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没事,不咬人。”姑娘笑着拍拍豹子的脑袋,让他去一边玩,豹子不情愿地擦了擦前爪,迈着步子一步一回头地缩回了洞口。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我可是天地间第一条龙,万兽的祖宗,如今居然会怕一只花斑豹?!说出去可真够丢人的,还好冯夷不在,不然他一定第一个嘲笑我。
我讪讪地搓着手解释:“不怕,我没有怕他……”
姑娘没有听我解释,径直走到我身边,围着我转圈圈,嘴里念念叨叨:“没看出你哪特别呀……你是不是人?”
看她的样子也不是人,于是我老老实实地承认:“不是。”
姑娘将信将疑地盯着我看了半晌,然后好似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不是人就好,不然我还得杀你一次。”
我:“……”
这是什么规矩?
“凡人的生死不归我管,不能随意插手。”姑娘转到我面前,离我不过两寸,“但你知道昆仑,想必不是凡人。”
我晕过去之前以为看到了昆仑,如此看来只是一个误会。
“你知道昆仑?”
提起昆仑,姑娘的兴致一下就上来了:“岂止是知道,我跟他还是……”说到这里,她忽然闭了嘴,控制住脸上的表情,故意淡淡道,“咳,说了你也不懂。”
有故事!我的兴致顿时上来了,昆仑这个几千年不化的石头,难不成开了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