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他每天都在撩我+番外(85)
却说华胥憬,他不爱嘈杂拥挤,走了没两步,便不由自主皱起了眉,艰难地挤出人群,回头一看,摩肩擦踵,拥堵不堪,便熄了回约好的客栈与汝嫣隽会面的想法。顺着偏僻小径一路前行,不知不觉竟走出了许远,热闹的淮河被远远地落在后头,眼前出现了一派俨然屋舍,灯火点点,寂静的鸟鸣清脆响着,间或有逛夜市归来的年轻姑娘,经过时好奇地看上这位姿容绝艳的白衣仙人一眼。
……竟是走到周围的小村庄上来了。
华胥有些头疼,可心中实在烦闷,不欲回去跟人群拥挤,更不想看到谢逢秋那个大傻子,于是原地停顿片刻,索性继续朝前走去。
此时天色已晚,未歇的村民们点亮了门口的灯笼,映亮崎岖的乡间小道,照出水洼浅浅,华胥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走到村尾,排列整齐的屋舍不见了,只剩零星几栋。
“哗——”
忽然,他走到最末,将要走出村庄之时,有人推开门,突兀地泼了一盆水出来。
“……”
他反应及时,听闻动静便向后跨了一大步,但衣角鞋尖还是不可避免地遭了殃。
少将军盯着湿湿哒水的衣摆,陷入沉默。
“啊,抱歉抱歉,”泼水的人显然也是大意,没想到大晚上竟然有人在这样的偏僻小路上溜达,忙放下铜盆,叠声致歉,三两步走过来,“没事吧?我去拿条帕子给你擦擦,等会儿……”
天色昏暗,烛火不明,华胥憬半张脸落在阴影里,这人自然是没看清他的模样,可他没注意,华胥却分辨出了这极为熟悉的嗓音。
“十……十六?”
被唤的人猛地一怔,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吃惊道:“……华胥?”
“……秋哥呢?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儿?”
半刻钟后,两人入室落座,谢逢秋拨亮烛火,给他倒了杯茶,一面问道。
许是记忆还停留在许多年前,一见到他,谢十六便下意识想起另一个人的名字。
“别跟我提他。”
他冷哼一声,端起茶盏猛饮了一口。
谢十六看他一眼,笑道:“怎么?吵架啦?”
“……”他不欲多言,岔开这个话题,道:“……怎么突然想隐居了?”
谢十六粲然一笑,“少将军真是抬举我了,我这样再寻常不过的人,哪用的上隐居二字,顶多也就是个定居罢了。”他温和地回道,时隔多年,那个咋咋呼呼的瘦弱少年亦成长得稳重和煦,从容不迫,面容染上了十二年来的风霜雨雪,分明的轮廓带着成熟的韵味。话语间亦是有条不紊。
华胥憬静静地扫量他片刻。
进来时他留心观察了周围,见院落虽小,但井井有条,角落栽着不知名的花草,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角落处甚至还养了一窝雪白的小兔子,显然主人是个生活安逸愉悦的。
当年的那些故交好友,分崩离析,大多已寻不到踪迹,譬如神晔,人魔两族交好后,他便悄无声息地入了世,凭着一手好医术济世救人,多年来消息寥寥,华胥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推断他现在的状况,唐潜远据说是回家继承了仙门大家的重担,与他亦鲜有通讯,谢十六更是从邀月之事后便再无踪迹。十二年,各人都有了各人的生活,再不能像年少时那样亲密无间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
当年二人失踪,他原以为谢十六跟谢逢秋在一块儿,却没想到……
“为什么选了这儿?”他忽然问道。
谢十六见他视线总是似有若无地落在庭院中的兔子上,便起身去抱了一只,听闻他如此发问,便低眉笑了笑,不动声色地道:“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他如此回避,华胥憬便“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谢十六摸了摸软绒绒的兔子,笑着递到他眼前,问他:“少将军,要抱抱吗?”
“……嗯?”
“我见你总是看,还当你喜欢的。”
华胥静默了一下,说道:“我只是觉得,做成麻辣兔头,应该会很香。”
“噗嗤——”
谢十六按捺不住笑出了声。
“少将军真是……一点没变,”他动作轻柔地顺着兔儿雪白的毛发,轻声道:“不过这可不是用来吃的,这是我养来陪人的。”
华胥憬顺口问了一句:“陪谁?”
谢十六摇摇头,并不说话,侧首望着窗外如水的月色发呆。
华胥憬内心疑惑,抬眼扫量,却觉得有银光从眼前一闪,凝神细看,来源却是谢十六头上绑的一顶栩栩如生的银甲发冠,他更加奇怪——谢十六粗裳布衣,浑身上下没一件奢靡之物,缘何突兀地绑了个如此招摇的发冠?
再一细看,那银发冠狮首狼牙,样式极为熟悉,上绘着的标记隐隐在哪见过,像是出自……
中南程家?
“程衍?”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
气氛一时凝滞,谢十六微愣片刻,怅然若失地回过头来,涩然笑道:“少将军的眼力,还是如当年一般厉害……”
他没意识到是自己的发冠露了馅,只当是秋哥与他提过当年琐事,令他瞬间便觉察自己的真实的想法——小村庄与世无争,他亦不曾关注修仙界那些纷扰流言,只从过路人嘴里听过些许,说魔长使与少将军极为不和,他听便罢了,一笑而过,心里却觉得绝无可能。
说到底,当年事已毕,这些人通通都只窥见了□□分的因果,总有一部分掩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下,扰乱他们的判断。
就像谢十六现在,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二人与不和联系起来。
华胥憬面上从容,心中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这便是承认了?说起来中南确实是程衍的故乡,他隐居在此确也说得过去……但他跟程衍有什么关系?何至于在人死后去往故地,用漫漫余生来缅怀?
“我为他立了衣冠冢,就在对面的山上,视野很好,他应当会喜欢,少将军若无事,我明日带你去看看他……啊对了,秋哥应当也在附近,如果可以的话,明日能不能带他一块儿来?程衍或许是想见他的。”他微笑着,没有半分伤心姿态,仿佛所有苦痛消逝在了绵延的时间里,海潮冲刷而过,只余下裸露出的斑斑释然。
华胥却觉得愕然,这样的程度,显然早已超出了朋友的范畴——
“你……喜欢他?”
似乎对这样的疑问感到讶然,谢十六挑起眉梢,在晕黄的灯火里朝他舒展眉眼,微笑道:“不像吗?”
华胥憬有许久都没有说话。
有某些东西,蛰伏在他万般心绪之下,随着心脏缓缓跳动着,此时正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沉闷,那掩盖一切的土层,被顶开了一个小小空缺,巨大的怪物将要破土。
他像是久在迷途的旅人,忽然有人亮了一盏灯,于是原先掩盖在黑暗之下的悸动无所遁形,清晰明了地落在他眼前,落在他眉间,落在他心上,他恍然大悟地想到:啊,原来这是喜欢啊。
少将军忽然有些坐不住了。
他想要思考,可心中杂乱无序,百感交集,无论如何都不能窥见最后的答案,冥冥之中仿佛笼了层若隐若现的薄纱,契机未到,他便无法挑帘而起,窥见薄纱之后惊心动魄的美人面。
于是他有些心不在焉,端着茶盏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
谢十六心细如发,立刻注意到他的分神,便笑着开口道:“天色不早了,少将军先回去吧,若有闲暇,明日再来,届时十六再好好招待。”
华胥憬求之不得呢,顺势站起身来,简略辞别,便迈开步子要向门外走去。
谢十六堪堪送他到了门口。
倚着门框,他看着那较之十二年前更加笔直的肩背,背影在月色中挺拔得仿佛能顶天立地,忽而泛起无尽感慨,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在他走远前叫住了他。
故人站在影绰灯火下,面容看不真切,声音带着歉疚和数不清的叹息,像是历经了长久的岁月涉渡而来,“少将军,你别怪秋哥……纵使再大度,再宽容,也无法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保持平常的心性,无论他是与你置气,还是胡闹非为,或许都只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手段而已,请你不要跟他计较……毕竟,当年被抽骨,被你放弃的滋味,他没有勇气再承受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