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短命+番外(136)
罗车的脸色并不甚好,手边放着一杯已经凉了的红茶,他看见伽雷走进来,也并没有要起身相迎的意思,仍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罗车凹下去不少的眼窝投下一片灰暗的阴影,显得他的眼神莫名染上几分死气沉沉的味道,就像是一只正在盯着夜幕中的山谷的秃鹫。
伽雷对这种阴戾的眼神视若无睹,脸上的笑意一分不减,身旁的骑士不声不响地帮他搬来一把椅子,伽雷就十分自然地坐了下去,无伤大雅地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将手杖递给了他的骑士,笑容可掬地道:“罗车元帅这么许久不见着在下,就没什么想要说的么?比如……”
罗车蠕动了一下嘴皮子,声音沙哑地帮他接了下去:“比如刚刚结束的那一场战役是么?”
伽雷笑而不语。
罗车半天都无甚表情,此时蓦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倒显出了一种诡异的僵硬:“殿下来得倒也还真是时候。”
伽雷道:“是啊,若是再早来几天,说不定就能带领我大凌将士与贵国部将同生共死了。”
罗车眯了眯眼,直盯着雷加半晌没说话,随之脸色越发冰冷了几分,硬邦邦地开口道:“伽雷殿下若是来兴师问罪的,那在下也无话可说……怪只怪我御下无方,让贵国的骑士大人受了惊吓。”
伽雷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无妨无妨,罗车元帅这话就见外了,如今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分什么你我。”
罗车凉飕飕地笑道:“伽雷殿下这话就说笑了。”
“在下可从来不说笑,”伽雷一双蓝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其中有种说不出的寒意,不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而是寒在了骨子里,“贵国这一场仗打了一年多,实属不易,若是功亏一篑岂不是叫人惋惜?不如这样,元帅只管打,所有的军费粮草均由大凌来承担,哪怕是如今没了灵鬼,也绝不叫你们沙安将士饿了肚子。”
罗车道:“殿下您这话怎么说得像是我沙安男儿是贵国的雇佣兵似的?说句实话,这一场仗已经没有再打下去的意义了,等回到祖国,在下愿承担一切责罚。”
伽雷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元帅可真是太瞧得起在下了,这打与不打,那都是上头说了算的,你我只负责论如何去打而已。在下的父王已经说服贵国陛下了,就连贵国议会也都点了头,贵国再出兵五十万,一切费用,由我们大凌承担。”
罗车的脸色阴冷至极,牙根子都要咬碎了,攥在一起的手指头捏得咯哒作响,他的喉头滚动了两下,眼中泛着血光,说出的话仿佛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的:“那贵国可真是太抬举了,但不知殿下可否听过一句话,叫狗急跳墙?”
如今沙安的南征军单单是对付一个北疆守军就损失如此之大,若是等华胥完全回过味儿来,将西疆南疆的兵马也全调到北方,恐怕沙安还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大凌从一开始说是要援助沙安的南征,但也只是停留于提供粮草军需及灵鬼育种技术而已,凡是要他们出兵亲自上阵的,从来都是唯恐避之不及——顶多派过几位督军,而目的是何就不必多说了。
大凌是四方联合国的宗主国,与沙安议会和皇家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就连罗车也摸不透彻,此番无论他们是以什么样的理由说服了皇家和议会,其目的也绝不是为了沙安好。
——毕竟大凌人最想看到的,是沙安与华胥两败俱伤。
沙安人的立场几百年来都是摇摆不定,曾经也无数次与大凌叫过板,此次若不是因着华胥内忧外患,也不会轻易倒戈到大凌那儿去。
大凌人担心沙安哪天又会回到华胥的阵营里,所以干脆让他们自己拼个鱼死网破。
而伽雷只是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仿佛这一切的决议都与他毫无干系:“元帅与在下置气也没什么用,在下也一向不喜穷兵黩武,可这毕竟也是贵国皇室与议会的意思。”
罗车心底一点点冰冷了下去,就连泛着血丝的眼珠子上也似乎覆着一层霜,冷笑道:“我就道我沙安怎的那么爱生蛀虫,原来都是贵国帮着养出来的。”
伽雷厚颜地笑道:“元帅客气了。”
眼看着罗车就要因他这一句话而暴怒,伽雷气定神闲地话锋一转道:“不过那华胥的主帅不是他们的太子么?元帅若是能叫那太子再也回不了他的东宫,不也不虚此行了么?”
罗车微微一怔,稍微冷静了些,可依旧含不住他话里的冰碴子:“骑士说得倒是轻松。”
伽雷笑道:“元帅所向披靡,攻无不克,这点小事于元帅来说有什么难的呢?”
伽雷与他的骑士在罗车几乎可以杀人的目光中悠哉悠哉地踱出了帅帐,等到稍微走远了一些,伽雷才朝后招了招手,让他的骑士走近前来。
“殿下。”
伽雷敛起了脸上毫无破绽的笑容,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神情复杂地盯着这个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看了一阵,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有些难以说出口,于是又顿了顿,才略显犹豫地低声道:“杰尔,父王的意思是……这一次你随那沙安蛮人一起去。”
杰尔一双浅茶色的眼里没什么情绪,只沉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悉听尊便。
伽雷又道:“你如果不愿意,可以不用去,父王那里我来说,没人能强迫你去。”
伽雷说这句话的时候,余光看似不经意地注视着杰尔的神色,他已经不愿去细想自己这么说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因为他比谁都明白,无论是什么样的命令,杰尔都会接受,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人二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做过让自己为难的事。
果不其然,杰尔古井无波的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在面罩之下闷闷地道了声:“属下去。”
这句话说得言简意骇,却叫伽雷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梗了一下。
其实如果杰尔真的说他不愿意去,伽雷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毕竟这是他父王温德尔的最后通牒。
他不是没想过,放下自己王子的身份,放下对王位的执念,一心一意地还了杰尔对自己二十几年的情谊,从此天高任鸟飞,不再对任何人虚与委蛇。
可这些对他来说是太过虚无缥缈的白日梦,只能想想,他需要他的理智、他的抱负和他的天下——毕竟他是温德尔膝下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帝国最受拥戴的继承者。
伽雷心情复杂地张了张口,想问杰尔他到底想清楚了没有,可这句话才刚刚到了嘴边,又被他自己给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他揽过杰尔的肩膀轻轻地抱了一下,杰尔生冷的铠甲硌得他胸口生疼。伽雷拍了拍他的背,眼睛在杰尔看不到的地方,渐渐浮现出了一种刻意为之的狠绝,然后在他耳畔低而沉地道:“就当是为了帝国。”
杰尔没说话,缓缓闭上了那双平静的眸子。
东海北昭王府一如既往地清汤寡水,周子融正与潘淑宁一同用晚膳,鉴于周子融的个人口味,满桌子都是清清白白的寡淡颜色。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忽然从正厅外扑棱进来一只灵鸟,激得立在木架子上的阿磬以为此鸟是要来鸠占鹊巢的,气得直拍翅膀,若不是周子融瞪了它一眼,它差点就要扑上去把那只灵鸟给咬死。
“子融啊,这怎么了啊?”
周子融接过灵鸟来看了看,那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小鸟在他的指尖轻轻一点就“嘭”地一声化作一小卷信纸,周子融抻开一看,原来是元鲤传回的消息,上面只有简单的四个字。
“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
【作者有话说:其实雷加和杰尔是副cp。】
第127章 难言之隐
往生摘下了白晶镜片撂在桌上,轻轻揉捏着酸涩的眼,道:“已经第五天了,沙安人还是没动静。”
东笙正在看卓一鸣给他绘制的部署图,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听见往生走过来,也只抬起微垂的眸子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甚意外地道:“罗车是什么人?之前吃了那么大的亏,肯定不会轻举妄动……怎么,周边也没动静吗?”
往生摇了摇头,十分自然地在东笙旁边坐下,拎起桌上的瓷壶给自己斟了杯凉茶,然后不容分说地将东笙手里的部署图一把捞了过来,就在东笙要张口发牢骚的时候,往生忽然正脸直盯着他,愣是将他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道:“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说,昨天不是西疆援军刚到么,那姓聂的小子跟我们说就只派了五万人来,路上被沙安人偷袭,结果只剩了三万人……结果你猜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