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卿+番外(6)
“妖是不会坏牙的!”得了便宜卖乖的棠仰不看莲子糖,手却很诚实接过了塞了一颗进嘴里。
这次他倒是没把苦莲心挑出来,边吃边问明堂说:“怎么,老李家的事你拿下了?”
明堂挨着棠仰坐下,他原本是想靠在他身上的,但思索了一下,终究是没有,转而认真回答道:“李氏那是吓出来的心病,我无能为力。其他的嘛,晚上就去。”
棠仰睨着他嘲道:“用不用我到时候去救你啊?”
明堂颔首笑笑,企图和棠仰勾肩搭背,试了两次均以失败告终后,改为手搭在他背上又揉了两把棠仰的脑袋,“银两到手后咱们下馆子去怎么样?”
树上的蝉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两个人同时感到了些许不明不白的温热,他们感到对方的身体僵硬起来,触电似分开了。棠仰扭开脸不看明堂,小声说:“烦死了。”
蝉鸣立刻消失,院落里又是一片“草木深”的浓绿静谧之景。
明堂还在看他,不着痕迹地舔了舔下唇。
棠仰说不跟去便真的没有去,腮帮子鼓鼓地塞了莲子糖,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早去早回啊!”
明堂摸着下巴想了想,又转回头来说道:“我估计得三更过了才能回,明天咱们下馆子去。”
吃个不停的妖当然不会拒绝,反而补充起来,“我要吃蜜汁烧鹅。”
“好,”明堂点头,“天黑透了。我早点回来,你早点睡。”
他掩上方宅嘎吱作响的偏门,心想道,有空该把这儿好好收拾下了。
夜还很长,明堂并不着急,实际上,老李家的那点来龙去脉,他心里已料得八九不离十,今天晚上,当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老宅被夜色覆盖,除了没有灯火,看起来似乎没有往日破败,褪色的门神在风吹日晒中逐渐泛出死气的灰白,门上一左一右的两个大红喜字,好死不死正盖在了门神身上,黑暗中愈发鲜亮,艳艳红色中折出一缕狐狸瞳仁儿样的青光。
凶宅忽现大红大紫,绝非吉兆。
明堂盯了一会儿两个喜字,竟然伸手过去企图撕掉,才一碰上去,院落中倏地一声尖利猫叫,他冷不丁被吓得缩了手,明明没人看见,还死要面子故作镇定道:“嘿,哪儿的野猫。”
没再管那突兀的喜字,明堂开了门,才一进去,居然看见院子正中间蹲着只老猫,身上的毛长得打结,脏成了黑色,胡须垂了下来,一双眼睛恰如那喜字一般亮出幽幽绿光,它舔着爪子,猫脸上带着裂开嘴的微笑。
猫是通人性的动物,但这通人性又何尝不是一种邪性。尤其是老猫一点也不乖巧,无声无息看着人的样子直叫人发毛,它的笑明显是带着不怀好意的,明堂一时拿不定主意,一人一猫在院子里对望着,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他干脆蹲了下来,对老猫道:“等我半晌了吧?”
猫低头舔着脏乎乎的爪子,张嘴叫了一声,在明堂身后,阴风扫过,咚一声带上了大门。
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明堂,缓缓抬起脑袋,自嘴里挤出一个乍听如孩童啼哭般的猫叫声来,然后放下爪子,毫无征兆的,一个女人回答说:“是啊。”
想也不想,声音自然是从老猫口中发出来的,女人听着有些自怨自艾,连带着老猫梳毛的动作都像极了一个正在照镜子的空房怨妇,在阴风飒飒的院落里格外骇人。
“你没一上来就打打杀杀,自然是想跟我谈谈。”老猫说着,前爪离地站了起来,它说话停顿时仍在笑着,裂开的嘴能看到一口尖利的小牙,“那两个贱人也是罪有应得,我既没伤他们性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互不相干,如何?”
明堂把手肘抵在膝盖上支着头,“你倒挺识相,知道自己打不过我。”他话音一转,语调严肃起来,“不过,姑娘。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只做该我做的那一部分。”
“再说了,”他另一只手伸过去,似乎想摸老猫的脑袋,“猫是无辜的啊。”
那猫猛地后退半步,一双眼睛骤然充血变红,竖瞳放大,它脸上的猫毛齐刷刷往里扎,像是长了回去,露出张女人的脸来,却仍然是猫瞳三瓣嘴。
“小道士,我敬你三分,你可别给脸不要。”
四周不知何时响起了嘈杂人声,像是无数人由轻到高议论纷纷。
那猫背弓了起来,胀大数倍,成了一副半人半猫的样子,伸开爪子便向他面门上挠了过来!
明堂早有防备,侧身闪开,没正行的脸上现出点凌厉神情来。他不慌不忙地反手捏诀,隔空一指,老猫脑门前绽出一道闪电般的金光来,分不清是女人还是猫的凄厉惨叫划破夜空,明堂悠闲道:“世上谁还没个冤亲债主,怎么就你特殊。”
那半人半猫状的怪物受此一击,捂着脑袋侧倒在了地上,金光环绕住人面猫头,劈啪作响间已能闻到一股焦糊与腥臭之味。
“我现下放你一条生路,你自行离去,尚有转世投胎之余地。”明堂上前几步,他这一身白袍在怪物前反而成了罗刹,女人尖叫连连,狼狈不堪向后爬去。
“你也可怜,别逼我劈得你魂飞魄散。”
半人半猫的身躯在地上抽搐几下,猫腿蹬直,女人的声音消失了,随着她的消失,院落立刻安静了下来,那突兀出现的人声鼎沸顷刻消失,只剩下老猫有气无力的叫起来。
明堂长长叹了口气,蹲在猫跟前,想摸,看着它脏到没地方下手的毛又举着手开始犹豫。
他抬眼望身前不远处的土地,自言自语说:“该不会是要我用手挖吧……”
天亮时,明堂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他嫌烧水太慢,反正是夏天,干脆洗了个凉水澡,清清爽爽躺回了床上,才闭上眼睛刚要会上周公,就听见棠仰闯进来嚷嚷道:“活着回来了?”
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抱怨听着更像是撒娇,“才回来,困死我了。”
“啧,”棠仰站在他床边,抱着胳膊,“我还准备随时冲过去救你呢。”
他说着,突然没控制住打了个哈欠。
睁大眼睛的明堂意识到,棠仰眼下挂着的俩乌青眼圈,显然是证明了这“随时”可没在开玩笑。
他心中百般滋味涌起,一个挺身拿被子裹住棠仰,棠仰猝不及防,被他带着倒在了床上。
明堂住着的寝室床榻挺硬,搁到了棠仰的腰,他嗷了一声,毫不留情地翻身把被子掀回去踢打明堂,“我看你是想死!”
被被子蒙住的明堂声音听起来很含糊。
“来来来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去吃烧鹅——”
两人直睡到了日近黄昏才慢吞吞起床,洗漱完了,一路溜达到城里。
“宪城通”当然知道哪里的蜜汁烧鹅最好吃,他们要了一壶茶,糖水匀皮过的烧鹅皮酥肉嫩,甜而不腻;一口咬下去,酥皮下的那层油溢出,满口生香。
棠仰吃着,听起隔壁一桌茶余饭后今日的谈资来。
“听说了吗,今儿早出了一件奇事,仵作到衙门报道的时候看见门口蹲了一只狗,嘴里叼着根骨头,仵作看那骨头觉得不对劲儿,凑上去看了看,居然是根儿人骨头!”
一桌子人瞬间炸开了锅,七嘴八舌,抛出话头的人示意大家安静,有声有色,继续讲说:“那狗有灵性得很,拽着仵作的裤腿让他跟着走,把仵作一路带到了城东,你们猜是哪儿?”
他压低声音,一只手贴在嘴角拢着,神神秘秘道:“是那个老李家!”
“吓!我说呢,真是自作自受!”
几人纷纷骂起李耕田夫妇丧尽天良来,一圈人说够了,才想起再问问前因后果,那人咽了口水,又道:“老李家这房子原来不是像他们说的捡了个漏、从新婚寡妇手里买来的!是他们夫妻二人合谋把那寡妇掐死了扔进水井里,又把井给填了抢来的!”
“我就说嘛,寡妇卖完宅就没声儿跑了,哪有这种事!”他啐了一口,“住这样的房子,也能安生?”
又有一人接道:“这便是天道好轮回了,你瞅瞅,叫畜生把骨头挖出来了吧!狗还是通人性,把骨头叼去仵作那儿,看看,李耕田现下已经画押认罪了,李氏疯得不轻,罪有应得啊。”
听到这里,棠仰放下筷子,抬头看桌对面的明堂,这位刚刚才被称作“畜生”的小道非但不恼,反而得意洋洋冲棠仰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