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卿+番外(4)
明堂大方承认道:“看不清门槛在哪儿。”
棠仰只好又退出去,拉着明堂把他带进来,驾轻就熟舀了些水在碗里递给明堂。
明堂接过小碗,一语双关,“你知道的挺清楚。”
“那是,我在宪城待了快一千年了。”棠仰得意起来,由衷建议说:“今天晚上你可以先去探探情况,能拿下来明日白天去找他们夫妻俩就行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事,问道:“哎,你为什么好端端的非要装成个女的?”
明堂端着水一动不动,“生活所迫,我一路过来,老有人问我到底是男是女,问得烦了;而且装成道姑,找凶宅住更容易点,一般人不忍心拒绝个貌美如花的道姑,叫她只能去住城外的废庙吧。”
“你一路过来的盘缠就是靠给人看凶宅?”棠仰略不屑地又啧啧几声。
“白住还有工钱拿,稳赚不赔的买卖啊!”理直气壮地反驳起来,明堂摇头连连,“搞不清楚方家主人怎么想的,就是不愿意雇我。”
此时眼已差不多适应了黑暗,但明堂心里打着主意,把盛了水的碗推给棠仰,小声说:“看不清。”
棠仰盯着他看,看见他一双凤目透过暗里清清楚楚与自己对视着,满含笑意,就明白这个人又在睁眼说瞎话。不过,他有点好奇明堂皮肤的触感,于是半推半就拿过了碗。
他没话找话说:“你从哪儿来的?”
棠仰用指头尖儿沾了点水,轻轻点到血痕上。脖颈柔软而温热,明堂微微昂着头,没在看他。
棠仰突然有点懊恼,他怎么能随便把这种能被一招毙命的地方轻易交到生人手里呢,自己可是个真正的妖怪啊。
“道观下山,不算从哪儿来的。”明堂回答,垂下眼看他,“你呢?”
“道观里长大的?”棠仰不答,而是反问道。
“没爹没娘,生下来被扔在道观门口,师父捡到我那天是明堂,就给我起了个名叫明堂。”
沾了水的凉指尖非但不冷,反而在炎炎夏日里更燥了起来。明堂追问道:“你呢,棠仰?”
“宪城百事通,方圆几十里最年长的老妖。”棠仰心不在焉地回答。
明堂的手又不安分起来,趁时候摸上了棠仰的脸,“在同一个地方待了这么多年,不腻吗?”
棠仰没躲,反笑道:“外面就很有趣吗?”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
停下朝颈间点水的手,棠仰挑衅般望着明堂,说:“你终归是会离开宪城的,但我不会。”
“我不会离开宪城的。”
明堂不着痕迹地拨开棠仰端在身前的碗,手游向棠仰下巴微微抬起来。
“世事难料啊。”
缓缓贴上,明堂一寸一寸的侧头向棠仰靠近,他的凤眼危险地眯着,棠仰没有拒绝他的僭越,任由他凑过来,明亮的眼里再度混开意乱的光晕。
然而,就在两人之间只留二指间距时,明堂看见棠仰的眼一瞬睁开,一扫刚才如水般的眸光,他的下颌仍被端着,却垂眸看明堂的嘴唇,然后慢慢地瞥目望向他的双眼。
那种戏谑和隐带着的得意很明显,但明堂仍然注意都了这之后藏着的一点不容深窥的凉意。
“我是不会离开宪城的。”他说。
明堂微眯起眼睛,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不如去给你没趣儿的生活找点事做,跟我去那家人的宅子看看如何?”
把那碗水放回灶台上,棠仰转身走到门口,“去呗。”
他无声长舒了口气,有些庆幸明堂没有让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吻继续下去。
而明堂呢,他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唇。
虽然喜欢长得俏丽的人,但还是头一回这么想占人家的便宜,月上树梢,他心里一片敞亮。
明堂跟了上去,不忘低声念叨。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啊。”
第3章 第一桩往事
方宅修在城郊,周围没几户人家,从前有方宅作为中心带来些亮光,现在棠仰在这儿,入夜从不点灯,整个城郊黑漆漆一片,月光再亮,爱莫能助。
他们这一路走过去,除了脚步声,就剩下不知从哪儿传出的蛐蛐叫,明堂发现棠仰没有呼吸声,或者说他呼吸的声音很轻且缓慢,在一路到底光秃秃的小巷道里还挺瘆人的。
明堂与他并肩走着,搭话道:“这宅子的位置选得不好,巷子直挺挺通到大门。”
棠仰没理他,眼看到木门跟前了,上面贴着的大红喜字可能沾过金粉,折射出一些闪光来。
明堂又说:“你猜他家锁门了吗?”
棠仰似乎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了虚掩着的门,“你看我平时锁方宅的门吗?”
光滑的木门未上漆,并没有如明堂所想象的发出吱呀一响,它无声无息地开了,露出里面一方天地来。
小院里并没有铺地砖,还是黄土地,院角死树,伸出长牙舞爪的枝杈。往屋里瞧,门窗紧闭,窗纸缺了一角,露出一个黑洞。
明堂转了一圈,冲倚在门上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的棠仰说:“这凶宅不够格,连口井都没有。”
的确,这里看起来只是一个荒废了的老宅,要说有什么能把人吓一跳的,大抵就是不知在哪条缝隙里钻着的蛐蛐儿,突然乱叫。
棠仰打了个哈欠,“你不觉得这儿挺破的?”
“是挺破的啊。”明堂走到屋门口,试着拉了一下门,意外的,门从里面挂了锁,大抵是因为屋里有那对夫妇的值钱物件。
明堂反应过来,“白天他们还待在这儿吃饭纳鞋底,天蒙黑了才走。”
夫妻二人只是夜里不住在这儿,这院子看着却像荒了十几年了,未免也有些——太破了吧。
棠仰笑着走进来,对明堂道:“也指不定是人家懒得捯饬呢。”
他站在院子中间,仍然抱着胳膊,显得轻松随意,明堂这才想到棠仰才是方圆几十里妖魔鬼怪的头儿,他愈发觉得有趣,于是当着棠仰的面又拽了一下屋门。
“他们夫妻二人晚上回娘家住,那你说说——”
“这门是谁从里面锁上的?”
宅子小得可怜,一间正屋连同右边一间单耳房,夫妻俩似是真毫不懂行,从里到外,风水差极了。
明堂松开拉门的手,退到棠仰身边悠悠说道:“我再赌一包瓜子,屋里没有后门。”
“不赌。”棠仰利落地拒绝了他,“本来就没后门。”
两个人在院落里静默了会儿,明堂开口道:“估计是咱俩气场太强了,回去吧。”
棠仰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想也不想扭头就走,明堂被他传染也觉得有些困意,他快步赶上棠仰,不忘顺手带上木门。
在两扇门渐渐紧闭的那一刻,一声女子的轻叹无端在院内响了起来,像门扇叶生锈后发出的哀嚎,溶进化不开的暗里。
“唉……”
当然,明堂并没有听到,他满脑子都是棠仰打哈欠的样子,像他常逗的那只花斑野猫。
下大雨了,李氏坐在窗边纳着鞋底,外面突然阴了起来,几声雷鸣后,滴滴答答落起大雨来。
她男人今天要到城东去买些东西,早早便走了,李氏把针扎在缝到一半的鞋底上,雨越下越大,潲进她的针线篮子来,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把叉杆收起,关上了窗子。
离天黑还有几刻,鞋底也没有纳完,更何况雨声如雷,连成了水幕,一时半会儿打着伞也走不开。
不打紧吧……李氏自言自语了几句,拿起鞋底和篮子从耳房出来进了正堂。
他们晚上回娘家,整个家里只有正堂桌上这一盏油灯,从没点过,灯油都被老鼠偷舔干净了,李氏找了半天也没摸出火折子,只能从灶台上拿了打火石回来,顺手关上了屋门。
屋里这下昏暗起来,李氏心有点慌,她擦着打火石凑到油灯跟前,手抖了几次才点亮了油灯,布满老茧的手感受到火苗的灼热后,她安心了几分,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小盏油灯只照亮了桌前那点地方,李氏的影子晃了一下,在地上被放大了不少,她看了一眼影子,疑神疑鬼地回了个头看看身后,这才重新将针拔出来,就着灯火缝起线来。
在点豆一样的雷雨声中,她发现自己的耳朵灵敏起来,雨打在窗纸上像要刺破一般的啪啪,身下椅子木头与木条咬合处发出的嘎吱,桌脚高低不平、被她压了一下后一小声砰,还有棉线穿过厚厚的鞋底,那让人牙酸的拉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