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卿+番外(20)
明堂无声叹气,自己站起慢悠悠地晃悠到屋外。转头却见棠仰没睡,开了门坐在门槛上。他半倚门框仰着头望月,于是银白的月光便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流连。散落的长发让他看起来不似平时那种意气风发的少年,反而成熟了些。他定定地望着银盘,这使得明堂莫名想起了传说,兔子若想修炼,就要先在夜里拜月。他嘴角不知不觉弯起,蹭到棠仰身边坐下了。
棠仰不理他,仍是抬着下巴。他微启着嘴唇,露出些雪白的贝齿;唇上透着淡粉,相比是柔软的。明堂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去碰,总算是被棠仰发现了,拍掉了他不安分的手,也拍掉了他作乱的心。明堂回过神来正襟危坐,小声说:“怎么不睡?”
“睡不着。”棠仰简短地答了,收回目光。
明堂抿了下嘴,“还在想李蓉跟你说过的那些话?”
棠仰眉心蓦地拧了起来,似乎在怪罪明堂的僭越。明堂心里刺了下,却继续问说:“喜子没了……是他死了的意思吗?”
话音刚落,棠仰腾地站了起来。他紧蹙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明堂,似乎想怒,咬着的下嘴唇抖了抖,什么也没说。明堂对着他的眼,慢慢地说:“抱歉。”
棠仰也盯着他的眼,明堂眼下的那颗朱砂小痣仿佛一粒鲜亮的血。他读着他的眼知道抱歉是真的,不答不罢休的坚定也是真的。棠仰忽然胆怯了,他抬手捂着自己的眼扭开了头,明堂看到他的手指轻轻在抖,下嘴唇亦是。他站起来想靠近,棠仰却倏地退进了门槛内。
“你知道吗,听说宪城外,翻过好几座山,再走上几里地,有一面被枫林环绕的大湖。”
明堂微愣,棠仰捂着眼睛低声说:“我好想去看看。”
他放下手,那双眼亮晶晶的,比月光还亮,闪烁着比微波荡起的湖还要滟。他颤着音道:“可我不能。”
“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棠仰慢慢阖眼,两手一推关上了门。
明堂一怔,下意识地就去拍门,嘴里唤道:“棠仰!”
门发出一声细响,似乎有人背靠在其上。隔着年久的木门,棠仰在里面轻声道:“你去替我看看吧。”
明堂把头靠在门板上终是收回了再敲的手。棠仰看起来是如此难过。明堂一路走来,见过那么多鬼或是妖,他们心如魔障,那么怨、痴,嗔。却没有一个像棠仰一般难过,不是将求不得的漫向世间旁人,只是含在眼里,吞在心里,对着自己慢慢地磨。
薄云与月缠绵悱恻,随着风往前挪。梨树扎根在脚下的土地,盛放着经年几度的白蕊,熬过春夏秋冬。
什么时候是个头?
明堂不知道。
第17章 第四桩往事
隔天早上,明堂一睁眼就听见棠仰追着老猫在院子里上蹿下跳。他推开一点窗子往外偷瞄,见棠仰面色如常,仿佛昨天夜里只是自己睡痴了发的梦。明堂犹犹豫豫地起来,又犹犹豫豫地出去,棠仰回过头来招呼道:“明堂,买菜去!中午吃点好的,不想吃面条了!”
中午?
棠仰似乎对再去商家这事不提了。明堂思量了须臾没有问,任劳任怨地抓起菜篮子真的买菜去了。既然是棠仰的过去,他没发言,别人总也不要揪着他去。
桥头的菜够新鲜,大娘杀起价来也狠。明堂就在她们后面跟着,适时插上句“给我也来点”。也就是人家看他一副好相貌,长得好看确实能占便宜。他麻利地买好了菜边胡思乱想边回方宅,到门口了竟没注意到有人,直到被一双手拽住了袖子才回神。
“道长,可算找到你了!”
明堂回过头去,那双手的主人竟是在商家时见过的方春雪。她仍是洗得发白磨得卷边素色罗裙,半面眼睛被长长的刘海盖着,有些流里流气。明堂没想到她怎么跑来宪城,回身问说:“春雪姑娘,有事?”
方春雪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外拽了几步,压低声音说:“你还问我有事,我是特地找来救你的!”
明堂心道这可有趣儿了,于是顺着问说:“怎么了?”
方春雪急了,瞥了眼院落高墙,“你是不是不知道这是哪儿?”她指指自己被头发盖住的那只阴瞳,“我这只眼睛见妖怪只能看见他们的影子。昨天我回去后越想越觉得跟你在一块儿的那个小妖眼熟,到家了才想起是方宅的那个棠仰!”
说着,她又要拽明堂,“快跑吧,你怕是不知道他底细被骗来!棠仰可是宪城最大的恶霸——”
“呦,我当谁呢,原来是春雪姑娘呀。”
说到一半,有个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只见棠仰拎着老猫从后门走出来,含笑望着拉拉扯扯的两人说道。
方春雪脸色大变,惊恐异常地撒开了拽明堂的那手,瞬间倒退了好几步,结结巴巴道:“妈呀!你你你别过来——道长救我!”
明堂好笑,走过去问棠仰说:“你听见啦?”
老猫脸上挂着和棠仰如出一辙的戏谑,也张口说人话道:“嘿嘿,春雪,没想到我们是一伙的吧!”
“什么,不可能!”方春雪不可置信,抬手把阴瞳前的头发掀起来,上上下下打量起明堂,“不可能呀,你也是妖?!我这只眼怎么看不见你!”
明堂无奈道:“我是人,你没看错。”
方春雪指责起来,“那你怎么和棠仰在一起,你你你助纣为虐!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里!”
棠仰哼了声,拎着老猫又进院里去了。明堂挎着菜篮子对方春雪解释说:“是我心甘情愿的。”
方春雪又凑过去,如临大敌道:“趁他们还没把你锁起来,咱俩快跑吧!”
明堂挑眉,“春雪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棠仰又不是没和明堂出过门,宪城显然压根就没人认识他,就是明堂这些天都混个脸熟了,可见他平时是很少去城里晃悠的,这怎么会是“恶霸”呢?
方春雪瞥着后门低声说:“小道长有所不知。我这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拎,缺钱花了只好去赌庄里摇两盅。”说着,她挠了挠脸,反而有点小得意,“赌庄里那些孤魂野鬼帮我出千,赢三把输一把,我得了钱给他们烧点纸钱施些食,从没失手过。”
明堂目瞪口呆,心道这跟棠仰有什么关系,我看你才是欺压孤魂野鬼的恶霸吧。方春雪脸色一白,惊恐道:“直到我对上棠仰这个恶霸!鬼全跑了,没一个敢帮我的!你说说,他干了什么事能鬼见愁!你说说,他得有多大本事赖着我本家的房子不走,把我本家都吓到扬州去了!”
没等她说完,明堂噗嗤笑了。方春雪瞪大了眼说:“你还笑?我赔得差点把衣服都当了!”
明堂想想棠仰坐在赌庄里摇骰盅的样子,乐得合不拢嘴。方春雪脸上“写满了这人有病吧”脚下就想开溜,明堂这才收敛了,风度翩翩道:“春雪姑娘一定是误会了,正好我们要吃饭了,进去坐坐?”
“告辞。”方春雪刚转过身,棠仰的声音又悠悠地飘出来,“春雪,进来坐坐呗?你好像还欠着我的钱呢吧。”
方春雪脚下一顿,僵硬地转过身,跟在明堂后面道:“好说,好说。那就坐坐呗。”
两人进了院子,明堂并不多言,扭身就去做饭了。方春雪干站在后门旁边准备随时溜之大吉,一见明堂任劳任怨,心里更觉明堂一定是有什么把柄叫棠仰这恶霸拿捏在手了。棠仰睨着他,冲着屋内抬起手指,门前地上的野草瞬间疯长,钻进屋里拖了把椅子出来推到方春雪身前,又恢复了原样。
“坐呀。”棠仰笑道。
方春雪冷汗直流,不敢不从,规规矩矩地坐好。老猫从棠仰手底下跑到她跟前,把爪子放到她膝盖上奸笑道:“想不到吧春雪,你也有今天。”
“各位大爷,你们放我一马吧!我这人是有点小毛病,你说说,大家都是为了生活嘛。”方春雪干笑道。
棠仰不理她,自己不知鼓捣什么,手下那朵野花迅速生长又败了枯萎,瞧到方春雪眼里倒有了威胁的意思。
总算是熬到了吃饭,明堂把饭菜端上桌,张口唤道:“吃饭了。”
棠仰哦了声,拍拍手过去,老猫也兴高采烈地蹿进屋里,只有方春雪不敢动。明堂见她还在那把椅子上坐得僵直,笑说:“春雪姑娘,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