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卿+番外(19)
那丫鬟见明堂看自己,竟然鬼鬼祟祟地招手示意他过去。明堂蹙眉,朝墙角走了过去。
小丫鬟果然等在墙后,走近一看,她长得倒是不难看,眉目清秀古灵精怪,只是那长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一只眼睛,再好看的人也便没了精气神。明堂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见她身着打扮皆与商家下人不同,果然不是丫鬟。明堂略一拱手,不咸不淡道:“姑娘有事?”
“哎,小道长,你们是来做什么的?”那姑娘上来挤眉弄眼,反倒打听起别人来。明堂淡淡回说:“主人家找。”
“我就说这家一定有事!”那姑娘俩手一拍,竟有些得意。她瞄了眼明堂,笑起来道:“小道长,你就说实话吧,你是不是也发现他家有事,来糊弄人的?”
明堂四两拨千斤道:“怎么,姑娘也是?”
“嗨,我没你那么大胆赶找主人家,我就是趁乱进来偷摸着吃点东西。”那姑娘说着,又趴在墙头偷看了眼正在说话的李蓉和棠仰。
明堂虽说也在白住着人方家的宅子,仍是对她有些鄙夷,挤兑说:“白事的钱你也沾,够缺德的。”
姑娘反而不高兴起来,叉着腰回嘴说:“谁说我偷钱了,我只是吃点东西,你这不才是糊弄人家钱呢!”
“你怎么知道我是糊弄人家钱呢?”明堂叫她给气笑了,问说。
“你要真有本事,你能不知道跟在你身边的那个是个妖怪?”那姑娘大大咧咧推了明堂下,丝毫没发现眼前的人表情一变,嘀嘀咕咕说,“嗨,我要有你的脸一半好看我也扮道长骗吃骗喝,我这一点道骨仙风没有,人家也不信啊!”
她见明堂还愣在原地,以为他是被“身边有妖”吓坏了,难掩得意,“我可是见你是同行好心提醒你,谢谢我吧!”
明堂再度上下打量了那姑娘一番,这回未加掩饰,他目光落在她被刘海盖住的左眼上,忽然明白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那姑娘掀起长长的头帘,露出只有眼白的盲眼来。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洋洋得意道:“我这只眼睛是天生的阴瞳,不但能看见你们做法开眼才能看见的鬼,还能分辨妖怪。”
明堂一拱手说了句“打扰了”,转身就走。
在他身后,那姑娘不忘嚷嚷道:“哎,我住东河县外,名叫春雪,有生意别忘了喊我声,搭个伙!”
第16章 第四桩往事
明堂刚把自己在商家的奇遇讲完了,老猫从地上跳起来,嚷嚷道:“你遇见方春雪了?”
这一嚷嚷,棠仰也看了过来,顿时更没人回答明堂先问的“你在商家和李蓉聊了些什么”了。棠仰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方春雪啊……确实,自从明堂来了,有阵子没见她往宪城跑了。”
原来棠仰也听过这号人物。明堂本来也没抱希望棠仰回答,索性转移话题道:“你认识她?”
“那小丫头片子可是东河县有名的地痞流氓!自小死了爹娘,姥姥养了她几年后也死了,吃百家饭长大的,甭管红事白事能偷到吃的的都往里凑。得亏她不偷钱,也是看她可怜,要不人家早把她乱棍打死了!”老猫在一旁抢道。
明堂挤兑它说:“混吃混喝?这不是您老常干的事嘛。”
“呸呸!”老猫吐着舌头,老脸挤成了团儿,“红白事的热闹我可不凑,折寿!”
“好了好了别吵了。”棠仰在一旁幽幽道。
一人一猫顿时不敢再闹,棠仰从商家回来就说了那么几句话,然后只抱着胳膊撑起下巴发愣,很明显是心情欠佳的样子。明堂想和他单独聊聊,奈何老猫就跟狗似的粘人,硬是找不出半刻空荡。不过,瞧棠仰反应,聊也未必肯开口的样子。
两人一猫胡乱吃了点东西,棠仰的筷子提起几次放了回去,一言不发地出去了。明堂见状想跟过去,才一动,蓦地想起什么,垂下眼停住了动作。他是不该再同棠仰有什么超乎于礼的举动了,可是,这该算是……朋友的关切吧?
明堂仍是怂了,从桌底下轻轻踢了脚蹲在地上大吃特吃的老猫,低声道:“出去瞧瞧。”
“你怎么不去呢?”老猫没眼色极了,不客气地回说。
明堂被他咽了下,放下筷子跟了出去。谁料院子里只剩一地清冷月光,那棵参天的梨树为风低首,慢慢地摇,竟在此时落寞得叫人叹惋。棠仰早回屋去了,明堂站在檐下望着梨树,他目力极佳,从这儿也能看见树干上面刻着的画。那便是喜子的“大作”,要往前数好些时间。即使明堂早早来了宪城,也跨不过个中数不尽的年。
饭毕,老猫躺在门槛后面蹬腿,明堂把桌上收拾好了,喊老猫道:“沈来福。”
老猫瞬间炸毛,背都弓了起来,怒道:“不许这么喊我!”
明堂挑眉,悠悠地说:“你不是野猫吗,为什么还姓沈?”
老猫舔舔爪子,来回踱步片刻,这才说:“我现在是野猫,从前不是。从前这院子是我家!”
“你家?”明堂顺着问说,“这不是方宅嘛。”
“你懂什么,”老猫蹲在明堂脚边,“这宅子也是姓方地从沈家手里盘的。”
难怪李蓉张口就是什么“沈家哥哥”。明堂了然,老实说,见到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管尚有些少年气的棠仰喊哥哥是件颇显诡异的事,但细思下又仿佛充满了不可说的心酸故事。
老猫见明堂不说话自己思索,明白过来原是在套话呢。它腾得有些恼火,在明堂的靴面上踩出个黑梅花印,咪了声道:“你想知道就自己去问棠仰,别给我下套!”
明堂无奈,在它脑袋上胡噜一把,“知道了知道了,我不问你了。”
老猫这才满意,倚着他的腿歪过身子,隔过须臾自己又开口说:“你不是说在找人吗,你找他做什么?”
明堂不答,沉默半晌嘟囔说:“你不让我问,自己却打听我?”
“闲着没事,聊天呗。”老猫咧开三瓣嘴,狡诈地笑起来。
呼啦啦起风,屋外登时阵阵草木碎响。明堂本不想回答,半开的门却被吹开了些,绿意深深的庭院里是那棵树。他眼里迷离了刹那,鬼使神差地答说:“我和他有个约要赴呢。”
老猫又精明起来,不往下问明堂大抵是不会说的事,反而转问道:“那你为什么觉得那个人是棠仰?”
明堂又不开口了,末了,他叹了口气,低声说:“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便是不当讲的意思。”老猫幽幽地说。
明堂低头看了看靠着他的腿敞开肚皮的猫咪,低声笑了下,“好吧,小妖怪,说了也没什么。”
他摸了摸老猫的脑袋,信口道:“我分不出人鬼神,自然也分辨不出来妖怪。”
他感到手下皮毛柔软的猫僵硬了须臾,老猫一动不动,眼睛却瞪大了,在没点灯的夜里闪着绿幽幽的光。明堂直觉老猫的反应不对,较之震惊有些过了,只听它追问说:“什么叫分辨不出人鬼神?你不是知道我是猫妖嘛。”
饶是如此,明堂仍选择了实话实说,“外形非人之物,我自然是能靠眼睛分辨出后,再进一步感受到气息的。但倘若那鬼那妖甚至那神仙,外形与常人无异,我是完全无法分辨的,就像是五感失灵一般。比方说,你藏在屋里,告诉我你是猫妖,我便能感知到你的妖气,但若此时你化形成人再走出来,我便会在瞬间五感封闭,没法再感到你的妖气了。”
“不管你信与否,棠仰是第一个有着完美的人的相貌、却被我一眼认出是妖的。”明堂顿了顿,“就连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仿佛是浑然天成般。”
老猫从他手底钻出来,蹲在对面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睛半天一眨不眨。明堂被他盯得发毛,兀自说:“我觉得他不一样。”
“棠仰知道吗?”老猫问说。
明堂摇了摇头,“不知道,没找到时机,也不知道怎么说。”
老猫像个小老头似的,捋着胡子念念有词,“怪哉,怪哉。”
它缩腰跃出门槛,一溜烟地沿着房檐跑了。明堂心道这东西别是通知十里八乡所有怪力乱神去了,赶明闹起来岂不是要头疼?但想想老猫和棠仰关系匪浅,看在棠仰的面子上,应该不会真的为难自己吧。
他自己又笑起来,关系,他和棠仰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