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趁天尊年少无知(20)
她一进家便大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却无人送信上昆仑宫知会她。叔叔婶婶们从支支吾吾道她修行坚苦不想扰她清净,到直言王泓不过一个仆从又不是王家人,为他作丧已是念在他劳苦功高,对他仁至义尽,王若莞望着他们卸去和善而暴露狰狞的嘴脸,才顿悟家宅争权夺势。
叔兄不擅经营,平日只会在家养花逗鸟,全然依附爹爹。十年前匪乱害了生意,加上爹爹去世,王家一度陷入萎靡。
是王泓挑起了风雨飘摇时的王家,如今王家繁盛了,叔兄们却不认他了。
王若莞自小依赖王泓,他从不曾和她说过他的操劳不易,他的筋疲力竭。他永远笑吟吟地对着她,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让她以为家里一直和睦,叔兄尊长一直团结。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人性不可深测。
王若莞在昆仑宫一年,磨去了不少大小姐脾气,她不求其他,只盼宗室的尊长能让王泓牌位入宗庙,让他的家人在王家还能占得一席之地。
可他们不同意。
过几日,便是端阳,是她的生日。过节前的街市很热闹,可王若莞静静走着,越来越觉得孤独。
以后,再没有人殷切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再没有人仔细张罗一桌又一桌好菜等她吃饭,再没有人忙里忙外去撑起她的蓝天白云了……
王若莞眼眶一热,在街道上越走越快。
林苏得了中宫允诺的功德,想着过端阳的时候犒劳一下西阁那两位矜矜业业的栋梁,来了镇里瞎逛,看看能不能买到些什么物美价廉的好物。
时隔一个多月没有在闹市里游荡过,林苏跟脱了僵的野马般,左顾右盼,踢踢踏踏。她还一个好眼神见到王若莞在街上狂奔,惊诧原来她就是这山下水镇里的人。
林苏心情好,心心念念着怎么她们也算认识,贼里贼气地拦到了她前边想给她个惊吓。
不曾想王若莞一见她,裹在眼眶里打转的两行泪竟就这么哗啦滑了下来,她一瞬间比王若莞还愕然,杵在了原地,牙缝里只蹦出了一个:“今天挺冷的,风吹得眼睛疼。”
五月的天,一点凉风不见。
要命!该不会是她这么一吓,吓得王若莞哭了吧。
王若莞这厢丢大了人了,性子又倔强别扭,她之前还画她面具惩治过她,她现在不得新仇旧帐一起算,“毁尸灭迹”才罢?
想起花洗尘曾评价王若莞心思粗简,但于武学上尚有天赋,才入昆仑宫一年,出剑已有点模样,心虚理亏的林苏忙望了望天,决定转身默默逃走。
“你站住。”王若莞还微微带着鼻音的命令让林苏不得不急刹了脚步。
完了,天是要亡她。
往上瞪了一眼无情无义的天,她怯怯转回身,一直偏过脸没看王若莞:“我我……我只是路过。”
王若莞没抬头,林苏杵着没动。
空气久久静默,林苏没等来“横祸”,只见一只玉白的手托了只手镯伸到了她眼前,“你帮我把这个还给他。”
林苏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接过了镯子。
见王若莞并无“杀人灭口”的意图,林苏悄悄舒一口气,望向了她。
这一细看,才发现王若莞全身煞白。林苏穿的是西阁阁服,也是白,同是白,林苏在月色下十分翩翩,王若莞却一身愁云惨淡。
林苏心中有了掂量,却碍着不够熟,不好拽着人家细问你家谁去世了怎么去世的你因为难过哭还是因为无依无靠了,斟酌道:“节哀顺变。”
王若莞仅作揖离去。
她一十五的姑娘,身形尚且娇小纤细,背影更显单薄,飘飘荡荡的,林苏望着,心中一阵酸涩,不由悄悄随在她身后护送她回家。
王家白帘白灯,林苏见王若莞进去后,寻一旁宵夜小摊的老板打听了番王家的事,握着镯子愤然回宫。
第二日下葬,王若莞拦在了灵堂前。
不允王泓牌位进王氏宗祠,她便不准任何人将他草草下葬。
王泓的家人在灵堂里哭,王若莞屹立在门外。
叔兄们先是一番耐心规劝,王若莞长得两只耳朵跟摆设一样,全然听不进一丝一毫。他们没法,只好唤四五家丁将她拉开。
昆仑宫教得从来不是假把式,王若莞一时压制住了他们,可叔叔们见她长进,一声令下让所有家丁都上。
王若莞吃力顽抗,被逼退至门槛里,她一把关上了门,拼命抵住门栓不让他们闯进。
吵吵闹闹的门外突然安静了下来。
王若莞透过门缝,望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前方,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若莞总觉得昆仑宫里的杨清风不像十年前救她的杨清风,他太温润了,毫无利剑出鞘的凌厉,连赶她走的时候都是一脸纠结,没有果敢。
这样的人,怎么拿得起一柄见血封喉的冷剑?
眼前的人,手持一柄未出鞘的剑,装模作样立在院中,依然是满身温和,像是来做客的。
可王若莞见到他,本还倔着的脸顷刻间溃不成军,回过神后又忙低了头,抬手拭了拭眼眸,苦笑自己果然没出息。
杨清风方才未拔剑,便打散了进攻灵堂的家丁。他当年救的,是王若莞一家人,包括王泓和她的叔叔婶婶哥哥弟弟。
二叔脸色凝重,不敢轻举妄动:“杨少侠?”来人已退青涩,眉目却依如昔年俊朗。
杨清风行礼:“多年不见,前辈们尚可安康?在下闻故人离世,特来吊唁。”
门口来了阵脚步声,一清秀女子同一位俊美少年,各拿了一大束白菊花,迈过朱门而来。
林苏走到灵堂前,温声细语道:“王小姐,可否让我们进去?”
杨清风一同过来,灵堂门咔哒一轻声而开,门里的姑娘一身麻衣,头戴白花,眼眶微红,唇上毫无血色。
杨清风未曾将十年前的约定放在心上,当年她还太小。可一晃眼,故人再见,已是个待出阁的姑娘。倘若她无依无靠,他绝不会赶她走,可她是王家大小姐,不愁吃穿,锦衣玉食。他不爱她,也给不了她什么,何苦让她为了当年一个承诺误了终身。
他自以为是为她好,他至今仍觉得他的决定是为她好,待她嫁了别人,总能明白他的苦心。
可惜今日望着灵堂上王泓的棺椁,望着她孤苦着束手无策,他觉得自己到底不该太绝情了,无法坐视不理。
满院子人眼睁睁看着忽然冒出来的三人在灵堂前行礼上香,一动不敢动。而那拿花而来的女子上过香转身,跨过门槛往院子里一望,竟毫无顾忌对他们骂道:“好大一群白眼狼。”
王若莞叔兄们脸色几变,那女子拉了王若莞的手,捂着胸口道:“我最晕白眼狼了,一看心律就不齐,王小姐带我去后院歇会可好?”
王若莞滞身疑惑,林苏在她耳边道:“他俩在呢,我们来便是决心帮你把事摆平的,你且随我来。”
王若莞望了一眼杨清风,杨清风不过微微颔首,她心却如大石落地,扶着林苏离开。
转过长廊时,她听到那一如既往温润的声音响了来:“在下过来,一是来吊唁故人,二是想起王公临终前的一些嘱托,觉得有必要同前辈们道上一二。今日其实忌下葬祭扫,不如先去前厅坐下,好让我把王公的嘱托告知诸位。”
王若莞尚想他说的爹爹的嘱托是什么,林苏一入后院拱门,切切握着她的手问:“王泓管家逝世前,可有同你交代什么,可给了你什么信物?”
见王若莞茫然着脸,林苏无奈道:“你花师兄曾同我说你可往武仙的路上修行,你可知你他说你在武学颇有天赋的原由是什么?”
王若莞听她扯七扯八,更不解了,林苏长叹一声:“因为你傻。”心思简单之人,能专心致志,不顾其他。
王若莞性子倔强,一听她嘲讽她,顿时不乐意了,忙要将她的手甩开,林苏赔礼道:“好好,你听我把话说完。”
第十八章
“你父亲去世后,家中产业可都是泓管家在打理?你家产业现在这么大,遍布几千里外,他功不可没,可你叔父们却连让他入宗祠,认可他是家中一员都不肯,你可想过为何?”
想来只知道在灵堂拦人,盼着蛮力解决的王若莞也没细想过,林苏将他们三人在西阁秉烛夜谈而来的结论告知她:“泓管家挑起大梁,底下给你家打理产业的肱骨,服他不服?定然比服你那几个草包叔兄服,他们肯定听泓管家的。倘若,泓管家曾与手下人言明王氏所有产业,是你爹爹和他留给你的嫁妆,你叔父们还占得几分?他们那么利益熏心,哪能认可泓管家的遗嘱,定不能让他入宗祠,认可他是王家人,说的是王家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