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趁天尊年少无知(17)
这剑气,好生熟悉。
林苏在候府练武,耍过剑舞过枪,武器都是上等工艺锻造,通体富贵奢华,哪使过这么把破剑。她摸不着北,问了句:“它有名字吗?”
花洗尘一愣,“没有。”
林苏丝毫不顾念它曾经托她出水的恩情,笑道:“一把古董,叫‘老古董’好了。”
“咔”地一声,古剑三分出鞘的剑身自动回合,不想睬这个取名没品的白眼狼。
花洗尘:“……”
花洗尘:“好。”
林苏:“……?”
她连一句“说笑而已”都来不及出口,花洗尘允可后不再容她分说,转身上桥。周遭张望了会,他开口唤邪:“你在等人吗?”
静默须臾,花洗尘背后袭来一阵凉意,转头一看,那秀气小生站在了他身后。
林苏在桥边心紧了一紧。
秀气小生看了花洗尘一眼,似想塌桥离开。
花洗尘道:“我也在等人,你能不能先不要弄坏桥梁,我怕她寻不到我。”有怨的魂必有痴,便一定能对他口中的“等待”深有体会,将他看作有共鸣的人。
秀气小生果然迟疑了一会,“她会来寻你吗?”
“我不知。你唤什么?”
“胡央。”他答了句,又盯了花洗尘一会。
花洗尘问:“你为何一直待在桥上?”
胡央语气悲凉:“我在等一个人,一直在等,可是她没来。那日洪水涨潮,将桥淹没了,我溺死了。”
林苏惊呆了,哪来的这么一只傻不拉叽的鬼,他等不到就可以走啊!林苏一直爱护小命,可惜身子不行非得挂掉她,她觉得长命百岁是福,是以实在不能理解他。
林苏眉头跳了跳“真见鬼了”的青筋,只听花洗尘还颇有耐心道:“她为何没来?”
花洗尘一直温声毫无笑话之意,胡央痴了那么多年无处诉苦,逮住这么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悲痛着娓娓道来。
五十年前,胡央还在梨园时,遇到了一位眉目总是颦着的姑娘。
胡央演得是丑角,俗称“小花脸”,一张秀容总画得“面目全非”来博得众人一笑。他本想当生角,班主觉得他的模样是适合生角的,可资历尚浅,还撑不起台面,便想先打磨打磨他,让他演丑角。
胡央并不喜欢演丑角,但为了证明自己能够胜任主角,他一上台便会认真演每个角,打滚翻跟斗闹笑话,都不是事儿。丑角本就是属于性格诙谐的人物,胡央自常逗得戏民捧腹大笑。
但他下台第一件事就是卸妆,通过此举暗泄自己不喜好丑角的身份。
一日,他洗了一脸盆的粉正准备倒了时,一出后台门险些泼到一个姑娘。胡央及时收了手,但还是溅到了对方的裙角。
对方是个衣着上乘的女子,手拿着把双面绣的圆扇,清贵极了。
“对不住。”胡央自觉闯了大祸,战战兢兢。
姑娘对衣角的污渍浑不在意,对他浅浅笑了笑:“原来你生得这般清秀。”她的笑略微短暂,随而是颦颜。
胡央一怔,定定看了看她。
女子又微抿了一下嘴角显出和善:“我时常来看你的戏。”
胡央先默了默,苦笑:“那不是我的戏。”他又不是主角,怎能算他的戏。
女子道:“那我时常来看你,这样总不算说错了。”
胡央心头一跳,抬头又望了望她。女子抚着圆扇,有些羞而愁闷:“我性子不好,总是忧郁,你能逗我笑。”她道完此句,背后传来了同伴的呼唤,她对胡央欠身礼别,走了两步又回了头,“你演得很好,我很喜欢。”
胡央后来才知这女子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孙家的独女孙沁,他想到她的话,心怀闹着的乌云散出了一片晴空。
他没那么讨厌丑角了。
在台上顶着花脸的胡央开始细细观察起台下的观众,孙沁真的如她说的那般常常来看他,目光也总是跟着他的一动一跳,仿似只看他。
每当余光望见孙沁因为他的演唱露出笑颜,露出有些如幼兔的白牙时,胡央满怀春风。
在孙沁心里,胡央才是戏里的主角。她生而带愁,很易触景伤怀,但看见台上的胡央时,她很开心。
慢慢的,孙沁也会去后台寻他说话,虽然每次说得都不多。孙沁这样的大小姐被规矩着不好同世人评为下九流的人走太近,常常没道几句便被同行的人拉走,但胡央很珍惜每次和她说话的时候。
他们这样靠不近的情谊持续了一年后,孙沁有一日坐在台下笑得很少。胡央关切,下台后在她离去时拦住了她。
孙沁见他堵在面前,没觉得无礼,等他开口。胡央哽了一哽,“你有心事?”
孙沁一怔,沉默了番,“家里给我订过亲,如今男方要来下聘了。”
胡央心里一酸,还是只能保持着朋友的态度问:“对方不好?”他这般身份的人,自然也不敢对孙沁这样的姑娘有太多妄想。
孙沁道:“倒不是,只是有些太正经。”
胡央不解:“男子正经才好。”
孙沁对胡央笑了笑:“太正经,就不会逗人笑了。”
胡央望着孙沁额间天然而生的一丝愁纹,不知如何宽慰她,更不知如何按下自己浮躁波动的心律。
他们的对话依然不长,孙沁被丫鬟护进了油壁车上离开了。
胡央有些颓丧着回到后台,班主前来与他道他如今的功底与人气,可以尝试当主角了。本以为胡央会高兴,他确实将现在的自己当做韬光养晦,可是真到了露锋芒的这刻,班主得到的是他的婉拒。
胡央已经愿意做一个丑角,他没有站在舞台的正中央,却能成为孙沁一人心中的主角。
在出嫁前,孙沁依然会来看戏,胡央依然扮着丑角,演得比以往更加卖力。胡央想尽自己最后一份力让孙沁开心就好,他们俩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后来有一日孙沁的未婚夫来陪她看戏了,望着门当户对的他们,台上的胡央撑着笑容内心告知自己该死心了。可那未婚夫却在中途离场丢下了孙沁。
孙沁来后台准备与胡央告别,她要跟着未来夫家去外地了。胡央望着孙沁失落的神色:“他为什么走了?”
“嗯?”孙沁先是疑惑,后来了然胡央指的是谁,笑了笑,“有事要忙。”
胡央见她嘴角发苦,“你明明不高兴为何不与他说?”
第十五章
孙沁道:“不好太矫情。”虽然的确心里空荡,家里人都知她爱看戏,可未婚夫婿从未挂在心上。今日也是她道快走了再来看一场他才来陪了陪,但还是小厮一唤就离去忙了。
正经而顾着事业的男子,理所应当有个贤惠通情的妻子。只是孙沁觉得自己其实是个矫情的女子,盼着夫婿能多体贴些,能多陪陪她,将她放心上呵护。
胡央望着孙沁以往被台上的他抚平的愁容更深,终于没有耐下为她跳动的心,对她说下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我会逗你笑,我愿意一直逗你笑。”
孙沁心头一抽,望着胡央没有言语。
胡央鼓起勇气:“我带你走。如果你愿意,后日傍晚南侧码头桥边,我等你。”
孙沁静默着望了他许久,直到丫鬟来寻她,将她带走。
胡央也震惊于自己方才说出了这样胆大包天的话,他这是在拐一个大家闺秀。
可是后日来临,他还是收拾了东西到了南侧码头桥边。那日下了很大很大的雨,纵使他等到了孙沁他们也坐不了船走。可胡央不愿失信,他抱着一丝期待她会来,抱着她心里有他的渴望,一直待在了河水不断上涨的桥上。
直到水漫过了整座桥身,孙沁也没有来。
胡央苦笑了笑:“其实她一个锦衣玉食的千金,自然很难放弃好的生活跟着我一个卖唱的吧。而且她从未说过对我有意,是我痴心妄想了。”他心里何尝不知道,可是就是那么执拗,那么放不开。
他身上的阴寒开始弥漫,他在难过,也在哀怨,这并不是好征兆。花洗尘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让他消下怨气。
林苏忍无可忍冲上了桥,“你也太死心眼了,万一孙沁路上脚崴了才失约,或者她记错地点了呢?”
胡央冷笑道:“我一直留在桥上,她没有出现过!”
他的魂魄一直执着地依附在桥上,可是人来人往,孙沁却从未来过那座桥。他的执念渐渐在漫长的等待中变成了怨念,最终毁了那座桥,随着河水漂流,开始依附不同的桥又毁坏这些出现男女相见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