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紫微星面前掉马了/莲歌隐隐晓星沉(6)
不过这样泡在水里,近距离的观察他面无表情时究竟有多面无表情,还是一百七十年来的头一遭。
见她脸上青红不定,沉渊终于给了点反应,却居然略带疑惑的问道:“不过,为何要不好意思?”
“......”您、说、呢!
九荷终于被他逼急了,恼壮怂人胆,方想开口反驳,却见他微微皱眉,依旧困惑道:“不是有人说本君与八殿下有断袖余桃之情,既知我不喜女色,又不过是一起泡个澡而已,你这反应委实好没道理。”
九荷:“???”
九荷:“!!!”
九荷:“......”
她愣在了那里,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许久之久,终于,萌生了自我了断的念头。
她这时才清晰的看到,沉渊眼底一闪而逝的那抹捉狭。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啊!
九荷臊眉耷眼,欲哭无泪道:“灵君,我知错了,要杀要剐但凭您处置,只求您手起刀落,给个痛快……”
沉渊侧头看着她,原本那小小的捉弄之心此时才觉得完满到位,终于慢条斯理的从她面前起身,抬腿跨上她身旁的池壁。
九荷见他忽然出了清水池,长长的吁了口气,一晚上都提在头顶的那颗心才要落定,就听身后的人缓缓道:“今日星游受天雷之劫,你明日一早便去东勤阁照料他罢。”
稳行两步,又缓缓道:“直到他伤好痊愈。”
砰!九荷的那颗心终于摔在了胸口,顿时四分五裂,鲜血横流。
比自作孽不可活还凄惨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的?
哦,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必、自、毙、啊!
她拖着比来时还要沉重的双腿,在清水池扑腾挣扎了大半宿,蔫蔫恹恹地回了南香阁,又悲戚的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翻腾了大半宿,就这么瞪着眼挨到了第二天拂晓。
天色才清亮,她就把自己潦草的收拾了一番,在一众仙官仙子饱含哀惜与无限同情的目光注视下,迈着沉重的步子,一路到了东勤阁。
她初入粹华宫时,便听宫里侍奉久了的仙官说起过,灵君性子淡漠,许多的事情并不在意,因而这粹华宫并不如天界那般规矩繁多森严,但有一个地方除外。
那就是东勤阁。
东勤阁主、苍龙星君星游,在天界之时便是灵君——当时应称沉渊神君座下的一位干将之才,万万年前随沉渊征战四海八荒,功绩史书难描。他本居于四方星君之首,沉渊神君主事灵界后,四星君也随他协理灵界诸事,苍龙星君的东勤阁,亦是为四阁首座。
星游为神秉道重法,哪怕身至灵界,依旧将在天界时的那些个神规仙戒延承的分毫不差。
虽说有些刻板,但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这个人,不,这条龙。
若说沉渊性子寡淡,整个人淡漠的如同大罗天里终年缭绕的云雾一般,那星游便是云雾里淬了万年的寒霜,性子冷的掉冰碴。
一个眼神扫过来,九重天阙落霜花。
想起这话时,九荷已经行至东勤阁里,星游的卧房外。
檀木房门上左右两侧各镂雕着一条神态威仪的腾龙,她瞥了一眼龙雕冰冷的炯炯目光,不由的打了个冷颤。
她在门外踌躇想着,星游颇重规矩,她要不要进门前先敲个门,但星游受了天雷,此时应伤的极重,就算她敲了门他也不一定听得见,就算听得见也不一定能应她进去,那这门,她还敲是不敲?
这东勤阁随侍的仙官侍女本就不多,又听说沉渊灵君指了九荷前来照料,这群人一大早便就溜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接迎她的婢女,方才她进门前,寥寥叮嘱了几句星游日常起居的事项,便也脚底抹油,溜了。
遁走时还十分重情义的嘱咐她:“保重!”
重病之人脾气最差。这下,她不仅要医治他的病,还得兼顾照料他的日常起居与三餐琐事,实在是,惨了些。
又想到今日的重重因果,九荷心里奔腾的悔恨泪水犹如天河长流。
算了。她叹气,伸手,轻轻将门推开。
星游的卧房陈设与他的性子如出一辙,中厅左侧靠墙的位置矗了个楠木书架,书架前便是一方长案书台,书台上摞列着许多折本要文,摆放的整整齐齐,丝毫不乱。
书台对面墙下一方小桌,小桌两侧列了两把八仙椅。正对门口的是一扇偌大的丝缎锦屏,屏面上临摹的是一幅星罗棋布的星象图,瞧着描的像是东方苍龙星宿。
卧房中安静的能听见窗外簌簌的落花声响。
一声压抑的极低的咳嗽声自锦屏后传来,九荷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顺着气,慢慢绕过屏风,踱步到卧房内间。
垂花拔步床的白纱帷帐以银勾束于两侧,锦榻上躺了一个人,九荷走得近了,才看清那人眼下的情形。
星游只着丝缎里衣,薄薄的锦被只搭在腰际,黑发垂散在玉枕上,脸上苍白的没有半分血色,他眉间微皱,似乎是刻意抑住轻咳,大概是疼痛,他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嘴角线条也绷得略紧。
九荷试探性叫了声“星君”,可星游不答,只是眉峰蹙的更深。
九荷走到床边,俯身看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丝缎里衣的衣襟微微敞开一截,露出锁骨下方的肌肤上遍布横杂竖乱的伤痕,伤口很深,看上去只不过简单敷了些止痛的药粉,还在冒着血津。
那可是天雷之劫啊。三十六道天雷打在身上,伤的却是元神,这样普通的药粉对受了天劫的神君而言根本是治标不治本。
九荷心下也顾不得那许多琐碎的规矩来,伸手覆上他额头,果然滚烫的厉害。
她手心微凉,星游这时忽然睁开眼睛,神色冰冷的看向她。
她微怔,随后收回手,轻声道:“九荷奉了灵君之命,特来照料星君。”
这个星游自然是知道的,便不置可否地扫她一眼,将视线收了回去。
可下一秒,她却径自去解他里衣的襟扣,星游身子一僵,下意识想要打开她的手,可她却稍稍按住他受伤的手臂,只说了句:“别乱动。”
她避开他冰冷恶寒的目光,将他前襟敞开,只是瞧他身上的伤处。
这一瞧,连九荷都不禁皱眉,这伤,原比她想象中还要重的许多。
她将他衣襟复拢,看着他面沉如水的苍白脸色,认真道:“我自奉了灵君之命来照料星君,那从此刻起,星君便是我的病人,星君虽伤的极重,但所谓医者父母心,我终归是要将星君医好才算。”
想了想,又攒出些莫名的底气:“星君这段时日烦我也好,厌我也罢,但伤患之人终归要听我这个医官的话,我说如何医,星君只顺了便是。”
星游盯了她片刻,终于收回目光,阖目皱眉道:“不过修了些皮毛的灵术,竟敢狂言至此,我这天雷之伤即便没有你,也能凭修为自愈,你只……”
九荷将他腰上的被子掖了掖,打断他,道:“我这个医官教星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病中少说话,别逞强。”
星游脸色一顿,剩下的话生生憋进了喉咙里。
九荷打了盆清水回来,将棉麻的手巾浸湿,拧了水后回身到榻前,敷在星游滚烫的额上。
见他仍眉间深蹙,叹了口气,道:“我教星君的第二件事么,便是疼得厉害了就出声,同医者逞能不亚于讳病忌医,对星君自己能有什么好处?”
片刻之后,星游眉间似有松动,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一直僵直的脊背放松下来,缓缓叹了口气。
第四章
九荷原来在落花谷的时候,就常受她义父琰兆灵医的教诲,说道是这医药救人之事,要么不救,救则至愈,断不可做那救人救到一半才觉得力有不足,随后撒丫子开溜的狗血之事。
九荷这些年将这些话谨记于心,哪怕后来琰兆灵寂仙去,落花谷幻化成灵界之中渺落的颗粒尘埃,她独自一人四处游荡,这些话,却没有一天敢忘。
故而这些年,她所救之人虽甚少,但却无一例不是痊愈而去。
唯独这次,她犯了难。
照料星游这件事原本就不是她的意愿,她是遭了沉渊设计才不得已而为之,可要彻底医好这天雷之伤,她心里不免有几分忐忑。
星游闻不得煎药的烟火气味,她无奈,便直接将药炉搭在了净星殿后面的药园中,这样一来,虽说为星游奉药时有些麻烦,但采药煎药熬药同在一地完成,倒也予了她不少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