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浮沉录(26)
一阵风过,寒意浸透全身。
故乡是记忆中的故乡,是谁都回不去的故乡。
大街的尽头,被夕阳下的暮色烟霞笼罩着的,应是须句王宫的所在。现在应是一片废墟了吧?陶源不敢抬眼细看那烟霞笼罩处。
还是先找个客栈落脚吧。
正要举步,忽然腿上一紧,陶源吓了一跳,却是被一陌生老妇人抱住了腿。
那妇人大约五六十岁模样,衣着破烂,满面悲苦,双眼浑浊无神,对着陶源叫道:“闺女,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陶源身体一僵,几乎要站立不住。
那老妇人身后出现两个官兵,将那老妇一把擒住,骂道:“疯女人,你闺女早死了。须句早亡了。这么老了,还想跑去哪里?”拖着那老妇离去。
陶源觉得心中一口气憋得发晕,那官兵忽然回过头来,怒瞪着陶源道:“别多管闲事,小心把你也抓进去。”
陶源转身,只想快步离去,可是两脚似乎僵住了,那老妇的声音在风中飘来:“你终于回来了……”
陶源忽然觉得一阵晕眩,浑身无力,踉跄两步。
不,我不能倒在这里。
快走,快走。
身体渐渐无力,眼前只觉得金星乱舞。
母亲,难道这就是你说的“不了了之”的结局吗?
记忆如潮水袭来。
一个美丽少女跪在地上,低着头,忽然向她偷瞥,眨眼一笑。须句趣也低头回她一笑,两人心领神会。
须句趣抱着母亲的腿,嗔道:“好母亲,您就不要罚映雪了,是我要出去玩的。”
母亲温和道:“就你修的四维术,这点皮毛功夫,还偷溜出宫玩,不知有多危险?”
“母亲,说也奇怪,为何你的四维术那么厉害,我却学不好?我这一下只能行两三尺,还不如走得快。”须句趣道。
母亲轻笑一下,道:“你这么顽皮,若你学得好了,我可不是时时要到处追着你跑?”
“母亲,你果然是还留了一手秘诀,没告诉我?”须句趣道。
母亲不答,只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转身对那跪着的少女说道:“映雪,你起来吧,下次学学和馨,不要总陪着她到处瞎玩,误了正经事。”
“是,我知道了。”映雪站起来,满不在乎地笑着,明媚中带着清冽,象一枝傲雪的红梅。
“陶源,陶源。”似乎有人在呼唤着,那声音忽远忽近。
那少女跪着,瑟瑟发抖。
“母后,为什么?”须句趣不满地问道。
“映雪是邾国人。”母亲静静地答道。
“邾国人又怎么了?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情同姐妹。”须句趣恳求道。
“初时,我见她孤苦无依,便收留了她,却没想到她是邾国的血统,我不能冒险将她留在你的身边。”母亲叹了口气,转头对少女道,“映雪,这里有一些银子,你走吧。回邾国,或者留在须句,你自己做主即可,只是这王宫里留不得你了。”
“母亲,不要,她出宫后举目无亲,这里才是她的家,不要。”须句趣流泪道。
“王后殿下,求您不要赶我走,求您让我伴着趣儿公主。我向您保证,会永远保护她,绝不会伤害她。”映雪低头恳求着。
“陶源,陶源,快醒来。”耳边有人在呼唤。
须句趣站在宫墙上,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闪着愤怒或兴奋的光芒。
“她就是福趣公主。”
“须句王族没一个好人。”
“须句王族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砸她!”
为什么?
须句趣呆呆望着人群,不懂为何这些人会对她满怀恨意。人群中有人向她扔来石头。那宫墙甚高,石头飞到一半就跌落下去。忽然更多的石头飞来,她在痛苦中倒下,见到人群中一张如红梅映雪般的脸。
映雪?!为什么?
“陶源,陶源!”耳边的人很焦急,握住她的手,不停晃着。
这里好黑啊!黑暗中慢慢透出两点模糊的光亮来。
“星星?我不喜欢星星,走开,走开。”她想伸手挥舞,手却被人牢牢握住,动弹不了。
那光亮越来越清晰,是灼亮的双眸。
墨曜?这个梦境好奇怪。
陶源醒来。
“陶源……”他说不出话来。
真是他?他的样子似乎有些憔悴?
陶源清醒过来,问道:“墨曜?这是哪里?你为何在此?”
“洛冰城。我来此公干,正好在路上捡到了你。”墨曜略一停顿,答道。
“什么?……”陶源惊诧说道,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手被他牢牢握着,觉得这样子莫名怪异,挣扎着想起来,却被人摁住。
他命令道:“躺着说话。”
这大半个月没见到,他是遇到什么大疑难了么?竟看起来如此疲惫,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岁。
“你……来此公干?什么公干?”陶源问道。
墨曜沉默一会,轻声道:“陪你。”
“什么?”陶源惊诧。
“嗯。”墨曜一点头。
“你……”陶源怀疑。
墨曜低下头,似一个委屈的孩子,轻声道:“你做什么都可以,我只在边上看,可以吗?”
“做什么你都在边上看?”陶源莫名其妙道。
“嗯。”他点头。
“吃饭,喝水都要看着?”陶源呆呆地问道。
“嗯。”他又一点头。
“真的什么都要看?”陶源忽然想到了什么,觉得受到了惊吓。
“嗯。”他点头,似乎微微弯了下嘴角。
“不,不要……不行。”陶源想立刻用四维术,可是被他盯着。
王族密库
两人商量好,等晚上用四维术去,神不知鬼不觉。陶源不想出去多事,只在客栈里转转。
这家客栈挺有趣,过道上贴着各种颜色的小纸片,是往来过客留下的只言片语,有心愿,有祝福。有的想要学业上进,有的想要有情人终成眷属。陶源打发时间,只随意看着。
“小妹,婚姻的秘诀你知道吗?小妹……”
陶源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位大姐是在和自己说话。那大姐约莫五十岁上下,微微发福,笑容可掬,一见便知是这店里的老板娘。
“你是在和我说话?……”陶源尴尬道。
那大姐一副啥都知道的模样,对陶源笑道,“过日子哪有样样顺意的,婚前睁大眼,婚后闭只眼,凡事不能太较真。”
陶源默默反省自己,我看起来像是已婚妇女了吗?
大姐伸手递过来一个小纸片,道,“小妹,你也写个心愿吧?”
“不用了,谢谢。”陶源尴尬地笑着谢过对方的好意。
知心大姐觉得自己在做好事,给年轻人授业解惑道:“新婚闹别扭?你那夫君不错,你就原谅他吧。”
陶源张口无言,转身望向墨曜。他正倚在门口望着她,嘴角一弯。
他果然如他自己说的那般,做什么都在边上看着。
无从解释,陶源红着脸只继续低头,装作认真欣赏这些墙上的佳作。
那大姐忽然用手一指其中一个小纸,道:“别瞎找了,你夫君写的,在这儿。”
陶源顺着那略显粗胖的手指望过去,淡绿色的小纸片上,是俊秀飘逸的字迹:心有桃源。
黑沉的夜空上散乱着乌云,将本该有的月色遮蔽住。此处竟和别处的萧瑟荒芜完全不同,黑土地上草木葱郁。只偶尔露出一段焦黑的残壁,诉说着岁月沧桑。
这里是她想来却不敢来的地方,是她最熟悉的港湾,也是她的恶梦。
风,呼啸而过,在断垣残壁间游走。心在颤抖。冰冷的手忽然被一把握住,温暖源源不断传过来。
“陶源。”身边的人忽然焦急起来。
我现在是陶源。这一声呼唤,将陶源从回忆的梦魇中拉扯回来:“怎么?”
他轻轻回道:“无事。”
你在担心我吗?陶源有些感动,道:“你现在话变多了。”
他的眼中闪着光亮:“陶源,我在这里,别怕。”
陶源:“嗯。”
拉着墨曜席地而坐,陶源说道:“闭眼。”
他像个听话的孩子,连“为何”都没问一下,立刻闭上了眼睛。
陶源也端坐好,望着他。他抛开生死独自来到这敌国,只为了陪伴我。心中泛起一阵奇怪的感觉,又甜又苦,这感觉冲淡了她心中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