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27)
想来那暗卫没那么快离开。
正当她想着怎么交流时,连仪起身指了指屋中的屏风。常迩意会,和他一起绕过屏风走到被隔断和内间,便恢复了人形。
红线悬在他们之间。
事实上,在天子暗卫来之前,常迩正躲在内间短榻上看棋谱。内间四面无窗,正好容她自己消遣。
只在连仪拉动红线时,常迩得化出原形出去——免得因为什么都听不到,连有人进来都不知。
连仪从架子上取了一支狼毫笔递来。笔尖干净无墨,常迩将信将疑接过,施力时,对方却没有放手。
他顺着往前两步,在常迩狐疑抬头时,从容自如地推着她的肩膀转了半圈,随后保持着一手握笔一手按肩的姿势把常迩缓缓推到小几前。在常迩进无可进时,他又近几寸。
衣衫几乎相触,而这点微末间隙,隔不开躯体的温热。
常迩恍神一瞬后几乎恼羞成怒。她感觉到自己耳根的烧灼,无法明白为什么要任人摆布至此。但在她翻脸前,连仪放开左手,右手带动狼毫笔,落在小几上——“写”。
“……”
常迩有点僵,反应过来后,用力眨了眨眼睛,定定神,开始动笔。
——为何让我知道你是天子臣属?我是妖,不涉人间干戈。
写完她似乎是忘了转身,也没有松开笔——大概是懒得反复。
——不必多心。只是不想事事回避你,太麻烦。
常迩看着他写完,迟迟没动。
论起当下状态,到底有些屈辱。但化出原形也并非连仪最初的设想——奈何常迩虽是妖却不通变换容貌之术,若不想在人前暴露身份,除了毁容,就是化出原形。
她肯待在连仪身边,是因为玉蛹在白天要由连仪“代为”保管,直到晚间休息才还给她。
仿佛真成了凡人的宠物了。
常迩微叹一声。
——京兆尹如何?
——是陛下的人。
——唐随为何死?
——诱降不成,后遭南衡府灭口。
——目标是你耶?
——幸得相救。
——天子知你眼疾否?
——然。
最后一笔停下,有那么一会儿,一人一妖都没再动。
常迩素来防心重,如今对着人尤甚,故而消息探知到这一步也就够了。但在她打算松手时,连仪再次动笔。
——你的身份我会保密。
常迩怔了一下。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想过连仪会把这件事告诉天子。思及他的身份,常迩顽心略起。
——说亦无妨,弑君也罢。
连仪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休想。
常迩忍不住笑,这回,彻底松开笔。连仪也后退,转身走开,把狼毫笔放回原位,不置一词地走出了屏风。
内间昏昧,只有屏风的纱帷容得几许光线遁入。常迩凝目半晌,收回视线,抄起棋谱,盖在依旧整洁的小几上。
——
一日一夜,风平浪静。
天明时,连仪才从卧房密室里把睡醒的常迩带出来,阿溪便来了。
她看了一眼兔子,有些忧愁,显然是已经从侍者那里知道,连仪晚上休息时把兔子也带回房了。
阿溪一边担心兄长,一边又担心常迩,但看到连仪怀中抱着白兔冲自己笑时,又觉得……或许也不必太担心。
兄长看起来很喜欢,常迩看起来也……还平静。
“怎么一大早就来了?”连仪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阿溪看着他,神情柔和:“今天是……我的生辰。我清早去了后厨,亲手煮了一碗面,想让兄长尝一尝。”
连仪微顿,白绫之下的目光却不可窥见。他缓缓笑了笑:“原来是生辰。好,那我是该尝一尝。”
碗放在桌上,热气腾腾中,连仪拿起筷子,捞起香软面条,慢慢吃下。
阿溪便静静看着他。许多年了,这一日,总无亲人相伴。
等阿溪拿着空碗回去,常迩也不困了,甚至有点饿。
她扒拉了一块连仪房中的糕点,问:“你的生辰在什么时候?”
连仪闻言便笑:“怎么?想送我贺礼吗?”
常迩一噎——本是没这个意思的,可这会儿对方提了,自己要是否了倒显得小气。
“要是来得及,我就试试。”毕竟也不太清楚凡人怎么庆生,下厨更不可能。
连仪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生得迟,在九九重阳。”还有半年。
这一天连府倒是热闹了。大概是多方打听后确认了这桩命案不至于压垮连家,连仪舅家的几个主事人一早便登门来访,对连仪一番关心。没等这些人离开,平时和书坊有生意往来的商户也陆续上门,半是探听消息,半是示好。
连仪习惯了和这些人周旋,尚且感到了疲乏,常迩自不必说——跟着连仪看了一天客,装了一天的乖,暗地里挠平了小半根胡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