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19)
“公子!朔一昏过去了!”贺老惊声。
连仪微怔,刹那间的反应却是去找常迩的所在。
只是这瞬息之间,常迩一动不动,一双眼潋滟含澜。
须臾之间,沧海桑田。
她看到了巍峨宫墙,脚下白玉阶反射灼灼目光。
第7章 七步
朔一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跟在连仪身边长到十五岁,生平所学几乎都来自他家公子。如兄如父,也如古人云: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一片孺慕之心可想而知。
权贵高门又如何?不及公子万一。
宫城深阔,一路无人开口,直到朔一跟着连仪被引到觥筹交错的大殿上,少年静侍在侧,三言两语间才听出原由。
原是陛下在宫中为南衡世子和郡主设宴接风洗尘时,这纨绔世子却突然说,他听闻望京之中有一个盲眼的书商,有一手以琴声御鸟的好本事。闻弦歌而知雅意,世子有这兴致,陛下自然不好拂他意,这才命宫人飞马到连府,将连公子邀到宫中一展奇学。
连仪听得前情稍显无奈。他看不到满座勋贵看他的眼神,只道自己并无此技,当日偶然为之,他人误传而已。
然而无论信或不信,当众抚琴是免不了了。
一曲毕,自然是没有当日声动百鸟的壮观景象。朔一也听不出公子这一曲是否惊绝,座中朝臣倒是很捧场,直说连先生琴艺妙极,比之教坊乐人也不逊色。连仪从容以对,进退得宜。寒暄一阵,本该到此为止,陛下也打算赐座同宴,南衡郡主却突然起身。
她气势凌人,一开口也语惊四座。
“连卿姿容皎皎,气度斐然,本郡主觉得甚是投缘。不知卿可有妻室,可愿与本郡主结两姓之好?”
话音落,满堂哗然,连陛下也瞠目结舌。南衡世子略显无奈,却并不出言阻止,可见这郡主在家中也十分娇纵。群臣见世子不出声,也便静观其变——这一见钟情的好戏,传来也算佳话。
连仪立于堂下,神色有片刻凝固,不过转瞬恢复谦恭,道:“承蒙殿下厚爱,只是草民身有残缺,微末商贾,殿下乃天上明月,与草民云泥之别,草民不敢高攀。”
“你是说眼疾?无妨。”郡主不以为然,“南衡自有高明医者。”
“草民的眼疾乃是天生,治不了。”
“治不了便治不了,看不见罢了,到了王府之中自然有人侍候起居,本郡主不介意。至于身份……”她转身面对御座,“臣女听闻连卿的妹妹也将入宫,到时候连卿便是皇亲国戚,陛下不如现在就赐爵如何?也算双喜临门。”
成衍神色变换莫名,一时无言。
连仪一撩衣摆,却跪了下来,声如玉石:“殿下慈心一片,草民铭感五内。然而齐大非偶,萤火难与日月同光。殿下金枝玉叶,当配英雄豪杰。草民愿殿下早日觅得佳偶良缘,夫妻和睦,一世无虞。”
话说到这里,再不似谦辞,明摆着是拒绝。郡主见状冷了神色,问:“连卿可是有了意中人?若是有,本郡主也不是那等无度之人。允你纳她为妾。”
连仪一顿,垂眼道:“草民并无意中人。此身残躯,自不愿拖累旁人。故早早决定,终生不娶。”
郡主既惊且怒,不等她开口,世子猛然掷下酒杯,霍然起身,冷声道:“好你个连仪!不过是个汲汲于银钱的商贾末流,我妹妹看得上你那是你的造化。如今你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等诛心之言,不必等到明日,便人人都当是我妹妹仗势欺人,逼得你自断姻缘!如此诡诈,实在可恨!”
连仪弯腰伏地,只道:“草民所言句句真心,绝无冒犯殿下之意。”
“咳……”成衍清了清嗓子,“罢了,区区商贾,确实配不上郡主。郡主若有心,留在望京这段时间大可在京中高门里好好挑一挑,朕到时候一定为你做主。至于连先生,刚才抚琴想必也累了。来人,赐飨,送他出宫。”
“慢着。”在连仪谢恩之前,世子微微冷笑,而后当着众人的面扔出一把匕首,金器在地上滑过,声音刺耳。
百官惊愕,成衍脸色大变:“世子为何带利器上殿?!”
“行军习惯,一时忘记解下,惊扰诸位,实在抱歉。”世子说罢看向连仪,凌利眉眼含锋,“我也不是那等得理不饶人之辈,只是这位连先生今日当众辱我妹妹,巧舌如簧,若不稍加惩戒,回头传到南衡,倒显得我南衡郡府无人,可轻易折辱。这样吧,连公子用这匕首斩下自己一颗牙,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众人噤若寒蝉,成衍脸色一片阴沉,却未出声。
连仪直起身,神色虽然苍白,语气却平静:“谢世子宽宏大量。”言罢,径去摸索地上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