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出书版)+番外(53)
飞天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两眼定定地看着辉月,等待下文。
平舟接着说:“行云此时,却与上面两种都有些不同。他肉身固然是毁了,魂魄却也不全……”
飞天心中一揪,呼吸乱了一拍。
“行云留在神殿的翎羽上,还有一魂一魄。那天的夜里……”辉月顿了一下,“趁他离魂的剎那,又聚合了他八成的魂魄,就储在我的青松古镜之中。还有一魂一魄,但却不清楚去向。
“灵界虽然人多,但会『借灵术』的却只寥寥数人。现在天城被困,无法立时派遣人手去寻找道师来。而行云的那一缕散失的魂魄……只怕得你去找了。”
飞天眨了一下眼。平舟说道:“要召魂,自然是至亲之人来行才可以。不过……行云最亲最爱的人,只怕就是你了,所以说,要你来找。”
飞天深深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轻声说:“那……去何方找?”
辉月垂下眼:“这个,就要你自己去寻。魂之所向,心之所系……他可能会去什么地方,你须自己去将行云找回来,魂魄离了肉身,能存时日不久,也格外脆弱……”
飞天心中一紧,“时限有多久?”
辉月顿了下,”有八十一天。”随即起身离开。
飞天握紧了手掌。
平舟轻轻把一枚玉饰放在桌上,低声道:“这块玉能凝魂聚魄,还有些别的妙处。你带着,对你总有些帮助。辉月让你收着……”转身走了出去。
飞天拿起那块玉仔细端详,晶莹剔透,雕琢细腻,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佩。行云,你在哪里?最后那一刻,你还想同我说什么?
飞天松开手来,因为握得太过用力,玉的纹理印在了掌心,一片绯色的纹路,也没来处,也没去向,浑然不知道始末。就如同现在的自己一般。行云,会在何处?
这屋子,飞天只来过一次,一夜也没有住过。
城里到处都是流民乱窜,兵祸迫在眉睫。飞天却好像置身事外,一身素衣从荒凉不复旧观的街上穿过。他还记得那间院子,行云的屋子。
飞天推开门,不过前后三天,院落依旧,却人事全非。刷好的茶壶、茶杯还好好地放在桌上,被褥那天晒过,胡乱地卷了收放在炕上没有整迭。榻边掉了本书,还翻在那天他看的最后一页上。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书,句子似曾相识。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行云,我情愿与你生别,生别还有思君的余步,可是死别,却千山万水形影渺,魂魄茫茫无寻处。该到何处去找那一缕散失的魂魄?
八十一日,已经过了三日。还有七十八天。
行云,你在何处?有什么地方,你会留恋,会喜爱,会不惜跋山涉水,也要行去?是你不忘的故乡,梧桐城?还是你曾经游历过的妙山湖水,天光月影?是我们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还是你独自流连过的所在?
行云,行云?
飞天迷惑困苦,抱着头慢慢在榻边坐下。那些模糊的曾经过往,梦里依稀可见,可眼前却是一团雾,什么也瞧不见。
忽然胸前微微一热。飞天僵了一下,伸手去颈子里掏出那块贴身挂着的凤形玉佩。玉仍是那块玉,上头却有淡淡的莹光微微闪动。
这是因为什么?平舟只说这玉有妙处,却没有说出来是什么妙处。这光……是怎么一回事?是行云给的讯息吗?能看出他的魂魄散失何处?可是,究竟要怎么看出来?这光该怎么解释?
飞天紧紧攥着玉,霍地站了起身来。
辉月,辉月该知道的吧?他大步向外走,一脚踏出门,又回过手来扣门。院门一响,飞天一回头,一人娉娉婷婷,走了进来。
飞天一怔,”楚……姑娘?”
那人点个头,脸上并无笑意,“许久不见。”
一瞬间飞天有些恍惚。
犹记得他在这里第一次出门,在酒楼里见到楚姿和杨行云,明明是前尘尽忘的相遇,却有不能自制的心悸。
“我家空儿听说是你带了出去。他现在身在何处,还盼见告。”
飞天吁了口气,“这事是我妄为,真是万分的对不住妳,听说还累得妳又流落吃苦……楚空他现在身在羽族的梧桐城,有羽族族长凤林公子照拂,前程无忧。楚姑娘倘若惦记,可以去将他接回。”
楚姿点一下头,盈盈躬身,“飞天公子不用自谦,其实空儿跟着我只有坏处没有好,他既然现在有容身之所,我放下桩心事。知道他安好,倒不必去领他回来。”
飞天无言以对,沉默地看她。
“行云的事,我已经听说过了。”她说完这句话,下面也缄默了。停了半晌,又说:“你……别太自苦。”
飞天忽然心中一动,无尽黑暗中像看到一盏亮灯,“楚姑娘,我有件事想问妳。”
楚姿面露惊讶之色,“飞天公子有话尽管请说。”
飞天又慌又急,一伸手:“请坐下听我说……就是这么说。”明明是端坐,飞天却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情急一把握住了楚姿的手。“我是身在事中,当局者迷,前事又是记一段忘一段。妳和行云曾经患难与共过,妳可知道……他有什么一心不忘的去处所在?”
楚姿沉思端凝,飞天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着她。“飞天公子……我和行云一起流落过,患难相扶,确实曾经说过不少的话语。可是他很少提及前事,人也清傲,从来也没有提起过有什么难忘的地方和事情。”
飞天提了半天的一口心气陡然一散,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辉月要平舟给我这块玉,说是能助我一臂之力。这玉刚才还微微发热发光,可恨我却怎么都想不透。”
楚姿伸手将玉接过去翻着看,“这玉我见过,行云曾经佩过几天。”想了一想又问道:“刚才这玉热起来时公子在做什么?”
飞天脱口说:“我正想他。”
楚姿眼睛一亮:“这就是了。行云他从那次辉月殿下宴后,常独坐出神,有时还恍惚发笑,这在他之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要他快乐留恋的事,那一定是和飞天公子你相关的。你如今要找,就从你们再遇后想起,都做了些什么事,他最快乐的是哪桩。又有些什么地方让他最是难忘。”
飞天灵窍顿通,长身而起,恭敬之极地一揖,“楚姑娘,多亏妳一句话点醒我,真不知如何谢妳!”
楚姿起身还礼,“飞天公子言重。空儿得一个可靠的去处,我正该谢你。行云也是我的好友,旧时蒙难,他就如我兄长手足一般。今日他横遭不幸,我也盼你能够成功,好令他复返人世。”
楚姿告辞出去。门边一人静立相待,那人衣饰整洁,面相良善,一团和气。楚姿指着那人说:“这是刘齐……”
飞天虽然心境如灰,却还勉强一笑招呼。
楚姿说:“你要事在身,我不多耽误你。我们……先去看看空儿,飞天公子若有了好消息,可记得让我知道。”
送走楚姿,飞天坐下身来,潜心静思他和行云再相遇之后的经历……
在辉月殿前说了第一句话,行云嗔他忘忧却恨,一个旧愁难消,一个懵懂无知;辉月生辰之时是第二回,那时说不上话……及至成人礼后,行云温言安慰,那是在辉月殿里。可是才刚从那里出来,倘若行云他真的……那辉月必定会知道。
殿门前,就更不会了。那里现在刀兵遍布,行云怎么会停留在那里?这屋中,应该也是没有,否则照平舟说的,这玉该能凝魂聚魄。现在虽然发光发热过,可也并没有什么其它异样。
那……就是其后深夜相逢,和他相约塔上相见。飞天远远东望原来飞天殿的殿角一隅,塔尖在雾霭中隐隐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