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番外(27)
周进同听得头都大了,不禁道:“绕这么大圈?为了什么呀?若是想要曝光侵吞军饷之事,饷银这个证据都拿到手了,直接去报官不就行了?”
“就是不能这么做,所以才绕圈子。盗银者一不想曝光自己的身份,二他一定知晓若是直接报官,这朝中水深,官官相护,估计根本达不到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唯有将此事在民间闹大,让多方注意到,才能提高胜算。”郭大友道。
孟暧虚弱地开口道:“如此说来,这个盗银者,想来是个十分熟悉朝中局势的人,或者干脆就是朝中人,牵扯太深而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种弯弯绕的做派,可不似清流党和言官一党的作风。”郭大友寻思着,话说到一半,没再往下说。
沉默了一会儿,郭大友扬起笑容,对孟旷道:
“咱们去瞧瞧那女子罢。”
孟旷点头,引着郭大友与周进同去了关押穗儿的西厢房。当郭大友从内门进入寝室时,便瞧见那夜狼狈不堪的女子如今梳洗整齐,正静然坐在一张桦木桌案边,娴静宁然,唇边的笑容淡淡。这女子虽然一副西域异族的容貌,身上的气质却是最为典型的江南女子的气质,婉然秀美。偶一抬眉倾目,都含着万种柔媚的风情。也不知她是有意如此,还是天然这般,着实是迷人。此类女子是天下男人之最爱,但凡是还算正常的男人,不论心念多么坚定,若是与她处得久了,难免还是会心猿意马,心跳加速。即便是郭大友,这一进来也被这女子的容貌气质一瞬晃了神,悦然欣赏了一番。更遑论身后跟着的周进同了,这小子这会儿已经是目不转睛,神魂颠倒了。
郭大友毕竟是老江湖了,美则美矣,但不妨碍他脑筋清楚,思维敏捷。他此刻心下升起不妙之感,这女子眼下恐怕是最难对付的状态,她可能已准备好了万全的说辞,自己再难从她口中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不急,且探她一探。
他鼻端嗅到了屋内有一股外伤药残留的药味,心想恐怕是孟小娘子给这女子上过药了。他又望了一眼不远处床榻上的被褥,铺得很厚,很舒适。再细观她目前的状态,这两日,她在孟家似乎过得不错。
他视线余光暗中瞄了一眼跟在他身侧冷若冰霜的孟旷,暗暗忖度,不动声色。
锦衣卫有规矩,如果上司没有直接将审问任务交由下属来办,那么但凡审问场合有长官在,都由长官来直接审问。郭大友上前,坐在了穗儿的对面,孟旷和周进同默然立在他身后两侧。
“姑娘,两日未见,别来无恙。今儿寻了个空闲,来与你随意聊聊。之前我也介绍过了,我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这后面俩小子都是我的下属。我对你的身份,还有你的遭遇很好奇,希望你能和我讲讲。若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一定竭尽所能。”郭大友此时开始施展他极强的套话与审问技巧。
作为北司巡堪所的副千户,同时位列十三太保行八,郭大友有一个“千机锏”的称号。他是整个锦衣卫中平民出身的军官升迁的奇迹。他是南直隶应天府人,家中本只是小户佃农。早年间丧父,随母改嫁山东,成了屠户家中的儿子。小时候没怎么学过武艺,但是因为生来体格强壮高大,膀子有劲儿,就专门使两柄铁打棍,帮家中打绞肉。十六岁那一年,母亲病逝,屠户继父与人发生冲突被砍死了,他再度举目无亲,带着一双打绞肉的铁棍孤身北上。半路上遇上劫道,凭一己之力,杀死了三十多名土匪,传为神话。当时被剿匪的山东都指挥使一眼相中,募入军中。没几年,就成长为山东军中最强的指挥官。他真正的强大不在力气大个子高,而在头脑,谁也不知道这个出身于农户屠户家的人,怎么会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和冷静的头脑,他智谋百出,腹内似是有千般机关,实在是难能可贵的人才。之后就被征调入锦衣卫,不久就升迁至巡堪所副千户的位置。一双打绞肉的铁棍,也变作了锦衣卫专门为他打造定制的铁锏,人送诨号“千机锏”,自此为锦衣卫立功无数。
然而今日“千机锏”郭八碰上了对手,他面前的这个女子,心中的千般机关丝毫不比他差。以至于问答结束后,郭大友似乎把该问的都问出来了,可事后回去细想,总觉得自己被骗了,却怎么也找不出破绽来。
此女,当真蹊跷!
第20章
“你叫甚么名字?”
“小女名唤李惠儿。”
“是做甚么的?”
“这个……军爷当知晓了,小女是宫中尚服局的宫女。”
“宫女为什么会出了宫,这个我很好奇呀。”
“我不能说,说了要遭报复,还请军爷体恤。”
“哟,这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了?”
穗儿笑而不答。
“行,不说也行。你是怎么出宫的?我也很好奇呀。若是没人帮,你怎么出那层层宫墙,道道门禁?总不能变作鸟儿,插了翅膀飞出来罢?”
“军爷,我想知道您现在是奉命审问我,还是只是私下里与我聊聊。”穗儿问道。
“哈哈哈哈,你倒是问起我来了。与你明说了罢,我们锦衣卫查案非常独立,不受任何官党牵绊。能够直接命令我们的人只有圣上,若是不得圣上之令,我与你便只是一般交谈,私下里的话头,那都不作数的。我也不为谁做事,我这人眼界儿窄,眼里只瞧得见圣上。”
“是圣上要查小女的事儿吗?小女可真是惶恐至极。”她倏然露出一副惶然的神色来,直教人望之惊叹。
郭大友被她噎了一下,神色变了变,转而道:
“你不说也没关系,怎么逃出来,我入宫打听打听,总能查出来,在此事上你与我绕弯弯,没有意义。”
“若是军爷能查,那小女便也不开口了。小女真的怕事儿,一切只是为求谋个生路,还请军爷体恤。”她低声请求道。
郭大友无端里升起一股子火气,他已然许久没有碰见能惹他动怒的人了。他冷笑了一声,道:
“你似是很有把握我查不出来,看起来你在宫中似乎有些人脉可以帮你遮掩。”
“军爷高抬了,我只是尚服局内最平凡最低阶的宫女。”穗儿无波无澜地说道。
“砰”的一声,郭大友突兀一掌拍击在桌面上,桌面与桌腿榫卯处本就被孟旷拍出来的那条裂痕一下又扩大了,桌子摇摇晃晃的,几乎要散架。穗儿被吓得浑身一颤,身子顿时微微抖了起来。
“不要以为我现在对你说话客气,你就可以糊弄我了。我问你甚么话,你就老实答甚么话。趁着我还有耐心,免受皮肉之苦。”郭大友终于做出判断,话头上绕弯弯是不能让这个女子就范的,她实在是聪慧,糊弄不得。那么就干脆用最直接的办法吧。
穗儿确实是被他这一掌震慑住了,但是她接下来的反应却让郭大友感到困惑。她突然偷偷瞄了孟旷一眼。孟旷的眼神与她对上,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扭头看向一旁。郭大友蹙眉,侧首瞥了孟旷一眼,心说这女人瞧孟十三做什么。
“军爷,小女孤苦无依,您一定要这般逼迫吗?小女不是不愿老实交代,只是确实是怕被报复。若……若您能保护小女不被报复,那我可以说……”穗儿泫然欲泣的话语,把郭大友的思想拉了回来。
“你如实说,我一开始就说过了,能帮我都会帮。”郭大友道。
“那好罢,我说。”穗儿起手,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吸了吸鼻子道,“我是尚服局的宫女,因着手艺尚算精湛,被太后娘娘看重,得以经手宫中妃嫔的被服。前些日子我奉命为郑贵妃制衣,因着落了裁缝包在郑贵妃处,忙折回去取,不曾想撞破了郑贵妃与她心腹宫女之间的秘谈,我害怕,不得不偷了一个内官监采办内侍的腰牌,逃出宫来。”
“你本事可真大,居然能偷到内官监采办的腰牌?”郭大友对她说的话可是一个字都不信,因为宫女的活动范围,本就与内官监的活动范围南辕北辙。尚服局的宫女都在内廷之中,要接近内官监所在的外廷内务府,起码要过两道宫禁。
“因为我认识一个姊妹与一个内官监的采办经常在内廷中私会,我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出现,故意与他撞在一起取到了他的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