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番外(105)
“表哥,我朝之关键就在赋税民生,只有国家富起来,我们才有能力整饬军备,训练起一支百战不殆的大明之军,彻底荡平北元等外族的侵扰。唯有从赋税民生着手,切实改变当今的财政弊端,才是一切的关键。表哥,若要入首辅门下,咱们就得学这个,学如何让百姓富起来,百姓富起来了,国家就富起来了……”二表弟年轻昂扬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回响,一股寒凉之意却仿佛从赵子央的脊椎骨爬起,使得他周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缓缓闭上了眸子,仿佛已经看到了一艘曾经无比华贵、意气风发的巨硕宝船,被腐蚀得千疮百孔,以再也难以挽回的势头逐渐沉没。两百年潮打风吹去,终究是驶向了日薄西山的帝国坟场中。
他一直坐到了天亮,终于提笔,在纸上写下六个字:尽人事,听天命。
……
一夜未眠的不仅仅只有赵子央,还有詹宇。他其实已经连续好几日不曾好好休息过了,天天带兵在城中搜捕,这几日几乎将靴底都磨薄了。
前一日,他在搜捕过程中正面遭遇了九指王,虽然不慎让其抢马夺路逃脱,但詹宇却信心倍增,他相信自己一定能逮住这个狡猾的家伙。九指王的大部分同伙都已然被捕,但詹宇认为他身边其实还有人手。前日晚间炸了南新仓,就是他们声东击西的把戏,他们一定还在谋划着什么。一口气派出去五个人焚烧南新仓,证明了詹宇的判断,九指王身边还留有鞑子精锐。
今日詹宇打算从南新仓一带先往北搜,抵达安定门附近后,再从东往西搜捕,重点在皇城周边范围和附近的高官聚居处,他怀疑这帮人是在打算袭杀朝中要员。
搜捕的过程进展不是很顺,他期间与不少也在城中搜捕的其他官兵相遇,交流之下,大家都无斩获。也不知这帮人到底使了个什么把戏,竟然藏在城中销声匿迹了。眼下朝中盯这件事盯得紧,詹宇身上的担子很重,他必须尽早将九指王集团全部逮捕才行。宁夏战事日益焦灼严峻,若是还任由这些鞑靼探子在城中胡乱生事,大明王朝的颜面何在?兵马司那些往日里只知道吃粮饷、玩美人,饱食终日混迹街头的指挥们终于必须得打起精神,全力以赴地投入搜捕了。
一路搜到鼓楼附近,詹宇恰好来到了自己家门前。望着自家的朱色大门,深宅大院,他蹙了蹙眉,拨转马头打算调头离去。但是却还是不巧,刚走到院墙根,恰好撞上一驾马车驶来,驾车的马夫一眼认出了他,高兴地喊了一声:
“表二爷,这么巧碰着您了。”
马车车帘掀开,车内一身着三品文官赤红官袍的年长尊者探身出来,望向马上的詹宇。詹宇叹息一声,不得不下马,上前行礼:
“甥外孙见过舅公。”
“宇儿啊,近来很忙罢。”车内的长者沉声说道。
“是,这几日我们在全城搜捕鞑子敌探。”
“再忙也要归家,知道吗?你娘这些日子一直在念叨你,你还有亲事在身上,尽快把事情办妥,然后回家准备成亲。”长者说话慢条斯理,却让人觉得无法抗拒。
詹宇抿唇,没有说话,只是拱手行礼。长者最后望他一眼,下了车帘,那车夫便驾着马车驶入了宅院之中。
詹宇目送他舅公入宅,不禁有些胸闷。他多想逃离这个家,可到头来还是被束缚在这里,徘徊多时无法离去。
他的舅公,乃是当朝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阁臣之一的张位张明成。詹宇的母亲是他的亲外甥女,并未外嫁。原因是詹宇外祖母,也就是张位的亲妹妹与她的夫婿均英年早逝,是张位将外甥女接到身边养大,他非常疼爱这个外甥女,不愿她外嫁,故詹宇的父亲乃是入赘婿郎,是锦衣卫中的大汉将军,是富贵名门中的庶子,故而詹宇自小就以张位甥外孙的身份在这宅院之中长大。他的父亲这两年被派往外地驻扎,家中至亲只剩下母亲,詹宇觉得自己就像是家中外人,舅公张位与他也并不是十分亲。
中城兵马司指挥的差事,是张位给詹宇安排的。十七岁时詹宇考取功名失利,张位就看出他随了父亲,文不能成而武可成,故给他安排了武职。詹宇一直想要自己闯出一番天地,奈何却如那如来佛祖掌中的孙猴子一般,始终不能脱离舅公的掌心。而如今甫一遇到舅公,张口便让他归家成婚,詹宇心中真是反感至极。他如今对灵济堂的孟大夫种了情根,根本不愿娶其他女子。他也不想借着婚事,如父亲一般飞黄腾达,只想脱离这个家,独自支撑一个小家,安宁度日。
也许,这次捉拿鞑靼敌探是他最关键的机遇,他必须把握住。念及此,他立刻清理杂念,专注心神,拨马继续指挥搜捕。
一路搜寻至入夜时分,宵禁已过,詹宇已经来到了五军都督府附近。老远的,他看到一驾马车缓缓驶来,那马车之后似乎缀着两个人影,但那两个人影在见到詹宇时突然一闪身,迅速拐入岔道离去。
詹宇心中起疑,暗道方才那两个人难道是在跟踪这驾马车?可他隔得太远,现在去追那两个人恐怕是徒劳,不若先看看马车中人是谁好了。
于是他纵马上前,横于马车前拦下马车,道:
“中城兵马司搜捕钦犯,请车中人亮面一会。”
那车夫愣了愣,但面上很沉着,并未起任何慌乱。他扭身掀开车帘,对车厢里的人道:
“大爷,兵马司的人查人,您露个面?”
“啊?兵马司?兵马司闹什么呢?这些日子乱哄哄的在城里跑,现在还查到老子头上来了。”车里人骂骂咧咧地探头出来,随即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隔得老远,詹宇都能闻得到。
望着眼前这个满面虬髯,醉醺醺的魁梧男子,詹宇不禁蹙起眉来,问道:
“来者何人?为何宵禁后酒醉夜行?”
“你不认得老子?老子是……嗝……中军都督府佥事,大将李如松!”那人打着酒嗝嚣张吼道。
李如松?这样一个醉汉居然会是如今冉冉升起的新将星?詹宇实在有些不信。
“不管你是不是李如松,宵禁夜行都不可许!”
“老子这不就到家了吗?还差几步路撞见你个愣头青,把我拦在家门口告我夜行,真是笑话!”李如松指了指不远处的中军都督府衙门怒道。
“大爷,您少说两句吧,今天真的喝多了。”那车夫劝道。
詹宇心想这家伙如果当真是李如松,还差几步路就到中军都督府,确实也冤枉,罢了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还要继续忙搜捕,没空与他纠缠,于是道:
“念在初犯,尽快归去,不得再犯!近日城中不太平,你们也不要无事出门乱逛,知晓吗?”
李如松指着詹宇还待再骂,却被车夫硬是劝了回去,车夫笑道:“晓得的晓得的,多谢军爷提醒,我家大爷这是访友迟归了,往后定不再犯。”说罢忙不迭地驾车马入了中军都督府。
詹宇望着马车消失在中军都督府大门后,不禁摇了摇头。
第75章 离京(第一卷 完)
岁时流转,冬尾尽去,春意渐浓。转眼间,已入暮春四月,北京城的天气逐渐摆脱了寒凉,复苏暖洋洋一片温和的天地。这几日又下起了春雨,更是雨中红绽桃千树,风外青摇柳万条。人们换下了厚重的外袄,穿上了轻薄的衣衫。
本该是踏春的好时节,只是这城中的气氛,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劲来。一连持续了大半个月的封城仍然未能解除,城中搜捕人员日日来往,可却毫无成效。顺天府合宛平、大兴两县在城中贴出告示,悬赏缉拿鞑靼通缉犯。这些日子府衙、县衙倒是多了不少举报的人,但没有一个是拿得准的。
九指王残党在城中彻底销声匿迹,逃跑的老洛、竹妍也依然没有消息。胡记脂粉铺的胡福来与东子被关押在北镇抚司,已经经过了罗洵与郭大友的审讯,但他们也并不知道老洛会躲藏于何处,他们说了几个藏身点,但老洛应当知道北司的审讯能力,知道这些藏身点迟早都会暴露出来,果不其然,郭大友带着周进同一一搜过,没有任何收获。
不过好消息是,此二人在郭大友的审讯手段下,虽然硬是扛了一段时间,但最后还是没能扛住,吐露出了一部分关于老洛和竹妍的情报。胡福来与东子实际上是相依为命的叔侄关系,本是走西域贩香料的商人,但是很不幸的是遭遇北元洗劫,全家尽灭,就剩下这叔侄俩逃了出来。一路逃难至北京城外时,被老洛搭讪,随即入伙。老洛的意思是要他们帮忙在京中抓一个人,抓到这个人,不仅可以掌握毁灭北元的关键情报,还能拥有下半辈子都享不尽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