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侧过头看她一眼,又偏过去看了看身后的场景,点头:“好。”
士兵们渐渐快控制了场面,周遗风装作带天女逃命的样子,骑马离开。她骑着马,带天女越跑越远,一路狂奔,仿佛亡命天涯一般。直到来到一处荒山,她下了马,将手伸给天女,将她扶下来。
这个地方没有人烟,周遗风带着天女往山上走去。天女因为淋了雨,衣服湿透,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颇为狼狈,周遗风也一样。山路崎岖,加上淋过雨的缘故,有些滑,周遗风将手伸向天女,天女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才缓缓将手伸出来,周遗风立马握紧了她。
牵着手,一路往山顶走去,周遗风没有说要去哪里,天女也没有问她,就这么沉默地一路走着。
周遗风不小心一脚踩空,摔在了地上,好在她摔的时候松了手,没有连累天女。她坐在地上,看向天女,没有缘故地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笑得停不下来,天女看着她,也跟着笑了。
她一笑,周遗风就呆住了。周遗风才知道,她有梨涡,笑起来的时候两个小小的梨涡在嘴角,让她的冷若冰霜全然消融,变得那么甜美温柔。她本来像一幅画,呆板地被框在一张纸里,现在,她从画里出来了,鲜活地走进周遗风眼中。
周遗风又笑了起来。她们就这样,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就这么互相看着,笑了很久。
到了山顶,已是傍晚。晚霞如火,浸透了白云,铺成大片大片的花。周遗风拉着天女,坐在悬崖边。低头,是万丈深渊;抬头,是遥远的天。她们安静地靠坐着,享受了许久的安宁与畅快。
周遗风笑着说:“小时候,我很喜欢到各种山上乱跑,滚一团泥,摔得到处是伤。每次回家,我爹不是怪我调皮捣蛋,而是怪我怎么会摔倒,天天逼我扎马步,说这样就不会摔倒了。”
天女嘴角弯起,问她:“那你后来有摔倒吗?”
周遗风歪头回忆,“你别说,好像还真没摔过了。”她伸手理了理天女额前的乱发,轻声问:“你呢?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跟小天女一样吗?”
天女垂下眼睛,想了会儿,然后摇头:“不一样,我小时候遇到的天女人很好,记忆里她会偷偷抱我,会悄悄塞糖给我吃。”她忽然又笑起来,“你知道吗?原来天宫有个小小的狗洞,天女会带我钻狗洞,带我去街上逛。她没有钱,就拿自己的一个玉簪递给小贩,换了糖给我吃,那是我第一次吃到糖,不舍得一口气吃完,就一点一点地舔。可是不小心被人撞到,糖就掉到了地上,我记得我哭得特别惨,天女没有什么能换糖了,只好把我抱在怀里一直哄。她的身子特别软,特别香,我被她抱住就不哭了。”
她明明是笑着在回忆,周遗风却有些难过,她问:“后来呢?”
天女收了笑,“后来,她走了啊,我就成了天女。”
“天女二十岁时,会死吧?”周遗风猝不及防地问她,她看着周遗风,眼神平静:“你总是很聪明。”
天女看向远处,“我小时候,祭事大人们都还很年轻,面色柔和,她们对天女好多行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后来,天女二十岁那天,她死了,一切就都变了。”
周遗风没有问她天女为何而死,因为她知道,那是天女的宿命,她们都知道。她问:“所以,你不让我给小天女吃糖葫芦,不对她好是吗?”
“她只要不知道快乐是什么,就不会明白什么是悲伤。也许,天女就是该断qing欲。有时候,我希望我没有小时候那段回忆,那样我就是一个合格的天女,我会去相信我该相信的,坦然接受我的命运。”她看向周遗风,“可是,我又很庆幸我有那些回忆,这样,我好像才活着。”
天渐渐黑了,她们相互依偎着,聊了很久很久。周遗风恨不得将自己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她常常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被逗笑,会回答她的问题。
“我就是每天都是同样的事情啊,看书,看天女该看的书,还有就是静心,冥想,总之就是重复那些事情啊。”她靠在周遗风肩上,小声说着。
周遗风找到一处山洞,生了火,她们在那个山洞里相互拥着睡了过去。
第11章
周遗风是被鸟叫声吵醒的,这座山的清晨热闹极了,山鸡在叫,鸟也在叫,各种声音夹杂。周遗风身子酸痛,睁开眼,就见到天女坐在洞口,背对着她。
天女听到她醒来,转过头,兴奋地指着前面:“有鸟诶!”她像个小孩子发现了珍宝,语气都兴奋得不得了。周遗风笑,正开口准备说:“鸟有什么稀奇。”就想到那座死气沉沉的天宫,便配合她起身到了洞口,说道:“哇,真得是鸟诶。”
天女推开她,瞪她一眼,“你没见过鸟吗?干嘛学我!”她在周遗风面前,越来越多种情绪,越来越多种表情,周遗风伸手揉她的脸,她连脸都是冰冰凉凉的,“我没见过这么可爱的你。”“
她的脸被周遗风揉得嘟起来,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周遗风,周遗风情不自禁,凑上前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松开手,尴尬地看着别处。
不合时宜地,周遗风肚子传出声音,她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饿了。”天女伸手在她肚子上摸了摸,“那怎么办?”
周遗风拉她站起来:“走,本将军带你摘果子去。”
这座荒山很大,周遗风带她在山里窜来窜去,遇到明确认识、知道能吃的果子,她就会爬到树上摘,天女在树下捡,一路边吃边走,渐渐也就饱了。
走走停停,竟也不觉得无聊。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周遗风眼珠一转,想到了主意。天女点头,“好啊。”
“从前,山上住着一只小兔子,这只兔子长得特别好看,浑身的毛雪白雪白的,就总有其它动物觊觎它的毛发,想剪回去放在自己身上。于是呢,这只小兔子就特别谨慎,总是躲在兔子洞里不出来。有一天,洞里来了只狐狸,狐狸只是无聊,想来这个洞里看看,大家都夸赞的小兔子到底有多好看,可小兔子以为狐狸也是来剪自己的毛发的,便想将她哄走,狐狸气哄哄地走了。可是,没过两天,小狐狸又回来了,她想,你说赶我走我就走,那我多没面子啊,于是她回到兔子洞,想要逗弄这只小兔子,可渐渐,她发现小兔子不觉得自己好看,也不喜欢自己的毛发。终于有一天,她鼓起勇气对小兔子说道:‘你很好看。’小兔子问:‘你喜欢我的兔毛吗?’”周遗风停下脚步,认真地看向天女:“小狐狸说:‘我喜欢你。’”
周遗风说完,脸红到耳根,不由加快了脚步,天女在后面跟着,然后问她:“小兔子是女孩子吗?”
周遗风点头。
“小狐狸是女孩子吗?”
周遗风点头,又皱眉:“你没听懂这个故事吗?”
天女不看她,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动物的世界真好,两个女孩子也可以在一起。”
周遗风愣住,然后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走路,自己生着闷气,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两个人沉默地走着,气氛沉重。
山上满是绿色,一眼望去,是沁人心脾的舒畅,沿途有很多野花,小小的一朵朵簇拥着,挤成一团团的,可爱极了。天女忽然停下来,伸手想去摘一朵白色的小花,周遗风拦住她:“别要白色了。”她伸手摘下一朵粉色的,五片小小的花瓣展开,花蕊是白的,好看极了。她伸手将那朵花插在天女耳边,那是她浑身唯一鲜艳的颜色,周遗风收回手看她,然后点头说:“这样好看!”
她收回手想往前走去,天女主动拉住了她的手,走在她旁边。周遗风僵了一下,反握住她。
那朵花的香味在天女鼻尖飘荡,心神荡漾,她忽然开口:“哪怕午后急风骤雨亦或无声日光铺了一地……”周遗风疑惑地转头看她,她躲开了周遗风的眼神,自顾自地说着:“我心自在,无意与天辩个究竟。只怕是临到了,故事还没讲完。”她终于看向周遗风,“你的爱意就已清醒。”
周遗风同她对视,两人都深深得想看到对方心里,没有人再言语。
她们都活得过于清醒,她们之间隔着的不止是九个阶梯,不止是一座宫殿,不止是一座山,而是无法改变的身份,是亘古难跨的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