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让周遗风心底一颤,周遗风坚定地看向她,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告诉自己,“你不信。”周遗风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水,“我同你一样,我也不信。”她坐了下来,“世人皆说女子不该上战场,我不信;世人又说女子该嫁人生子,我不信;世人还说是天女佑我陈国千秋,我依旧不信。”
“如果有下辈子,你想不想做男人?”天女这样问她。
周遗风笑了,她一把扯开衣带,将自己脱光,然后她踩进水里,走到天女面前,“我喜欢我的身体,”她握住天女的手,放到了自己胸前,“我喜欢它的柔软。”她压低了声音,“我不喜欢男人,我也不想做男人,我只是会羡慕,他们拥有更多的自由。”
水凉得刺骨,她的身体却那么温暖,天女将手指移到她锁骨处,摩挲着那颗红色的痣,手心灼热。她压抑太久,一点烫,就将她尽数融化,情感从她心底喷涌,让她招架不住得颤抖。“为什么,最开始创造出的是天女,而不是天男?”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等周遗风回答,她收回自己的手,看着周遗风的眼睛,“是因为上天只能和女人说话吗?还是因为,女子生来就柔弱,生来就更能忍耐?”
她的问题并不需要答案,周遗风忽然想起天女像上,那没有五官的脸上显露出的悲悯,那真得是在悲悯世人吗?又或许,她也只是在哀叹自己的命运。
周遗风伸手抱住她,两具赤诚的身体,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天女,却忽然推开她,捡起地上的衣服随意套上,然后消失了。
周遗风没有阻拦,她站在水中,水中月成了碎影。
第9章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周遗风再没有见到天女,无论她怎么找,天女都没有再出现过。倒是见到过一次小天女,她站在四位祭事大人身前,小小一张脸上神情肃穆,和天女很像。
她才发现,这天宫是如此之大,也是如此隐秘。她整日在天宫无所事事,除了练剑,就是到处逛逛,想找到天女。明明可以自由出入天宫了,她却再也没有出去过。
这一天,她终于可以见到天女。祈临大旱数月,请求天女前去求雨,皇上准奏,即日起行。她身为贴身护卫,自当前往,除此外,还有一众士兵跟随。
她戴上了初次见到时的斗笠,周遗风看不清她的神情,她走在四位祭事大人前头,上了马车,祭天、祭地两位大人与她同乘一辆,另外两位大人上了后一辆,周遗风骑着马跟在她身侧。
祈临邻近繁安,路途不算远,但也颠簸。周遗风很想和她单独说说话,但始终没有机会,中途停下休息时,她总是生人勿进地跪坐于四位祭事大人中间,连眼神的余光都未曾赐给周遗风。周遗风恍惚以为,那夜或许只是她的一场梦罢了。
三天两夜,终于到了祈临,当地知府恭敬地前来迎接。一路上见到无数瘦弱的流民,陈国同邻国常年战乱,赋税严苛,眼下因为旱灾,百姓苦不堪言。繁安是都城,一片繁华不见民苦。周遗风见惯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悲凉,自以为早已麻木,但对于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一脸衰败的妇孺,她还是不由地感到难过。
一行人到了府衙。周遗风因为要保护天女,被安排住在了同一个院落,四位祭事大人则在另一处。
周遗风终于有了和她独处的机会,她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清丽干净的脸,她并没有看周遗风,拿着斗笠径直往屋里走去。
“你在躲我?”周遗风拉住她,她侧着脸垂下眼睛,没有说话,“为什么?”周遗风皱眉,她习惯了有话直说、不服就打这样粗犷的行事作风。
“我没有躲你,也不必理会你。”天女另一只手拿着斗笠,她用手背蹭周遗风的手,想将她推开。
周遗风抢过斗笠,松开了手,她有些委屈,但天女没有看她,进屋关上了门。斗笠上有她的味道,周遗风闻到了,她小心翼翼地拿着边缘,生怕玷污了它。
次日清晨,临出发时,她逮住了刚出屋的天女,郑重地将斗笠戴在她头顶,然后规矩地行了礼。
天女带着一行人到了祈临的一处天女庙,这座天女庙固然比不上繁安的壮观,但也修得十分庄重。它位于高处,九个台阶便有一片空地,她们共走了八十层台阶,便不能再往前上,只有天女一人站在最高处。
这是周遗风第一次见到所谓的仪式。
她跪坐于台阶上,太阳悬挂于空中,在她白色的衣裙上铺就了一层光辉。炎热的天气烧烫了地面,地面的杂草枯黄,但看向她,就感到一阵凉意,这舒缓了在场所有人的忧虑。风吹起她脸前的白纱,但还是看不清她的脸,周遗风在心底描绘,她浓密的睫毛,薄薄的嘴唇,她细长的脖子,还有清瘦的背,背沟上的蝴蝶骨,颤动时仿佛振翅欲飞。周遗风生出一种隐秘的快乐,她见过天女另一种样子,那是独属于她的。她生出一种渴求,又因为不得满足而感到一阵焦躁,周遗风想让她不再清冷,想让她变得艳丽,想用七情六欲铺满她的身体,想同她,一起沉沦。
她安静地跪在高处,她明明是那样至高无上,那样不容亵渎,但她总是跪着。周遗风想摸摸她的后脖颈,那里一定笔直,如同一棵雪衫。
已到正午,天气愈发热了,周遗风感到自己脸颊发烫,有汗从头顶滑落,她向下看去,更低更远的地方跪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热浪翻涌,她眼睛一花,觉得那些人像极了战场上堆满的尸体,没有生命。
天女还是跪在那里,没有一丝晃动,四位祭事大人穿着黑色的长袍,脸上竟也没有一点汗水,面色如常。
忽然,吹起一阵风,带来凉意,有乌云,渐渐飘来。天,阴了下来。然后,有人惊呼一声,“雨!”周遗风感到脸上一阵湿意,先是小雨一滴一滴打在地上,没多久,倾盆大雨坠下。
地下的人纷纷跳动起来,不停欢呼,“雨!”“是雨啊!”“老天显灵了,老天显灵了!”有一人高声呼道:“是天女,是天女求到雨了啊!”
一时间所有人又纷纷跪下,不停叩首,高呼:“多谢天女,多谢天女。”
周遗风没有擦脸上的雨,抬眼望去,天女已经站起来,她仰头看天,伸出双手去接雨水,她套着一件白色的披风,迎风而立,斗笠因为沾满了水,几近透明。她站在高处,遗世独立,百姓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响彻天际。
她站得那样高,承受着世人的跪拜,身子却那样单薄,总觉得下一刻她就要飞走了。
她忽然看向了周遗风。她们之间隔着雨幕,隔着九层高高的台阶,隔着整齐又吵闹的声音,这样近,又那样远。隔着那层水雾的白纱,她的眼里还是一片灰色的淡漠,周遗风却对她笑了。
周遗风用一根红色发带束起长发,红色的发带沾了水变成深褐色,本来应该垂下去贴在头发上,可风越刮越大,那发带被吹起,成了天女眼中,这世间唯一的亮色,映在她的眼眸里。她笑起来,恣意盎然,随性洒脱,带着点漫不经心,她张嘴说了个字,天女看着她的嘴型,也笑了,转瞬即逝。
她说,“雨。”
是啊,雨。祭事大人正看着底下的人群,她们因为天女求得雨,背挺得更直;百姓看着地面,他们因为天女求得雨,身子压得更弯。
只有她们,纯粹在欣赏一场雨,共享一场盛大而隐秘的欢愉。
第10章
回府衙的路上,雨渐渐停了。天女坐在马车里,百姓们慢慢跟在后面,不停说着感谢的话,周遗风照例还是骑着马跟在一旁。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人群中忽然涌出一帮人,约莫十几个,普通老百姓的打扮,却从衣服里掏出短刀,杀气腾腾地扑上来。这群人动作狠戾,训练有素,周遗风反应很快,她一脚踢开离天女最近的一个人,然后跳到马车上,拦住想要接近的那些杀手。
士兵们与那帮人激烈地打斗着,有平民百姓被误伤,纷纷紧张地四处逃窜,场面混乱不堪。周遗风将天女从马车里拉出来,抱上了马,带她往人少的地方跑去。有歹人发现了她们,追了上来,周遗风冷笑两声,一刀刺去,了却那人性命。
周遗风瞧见被士兵围住的祭事大人,她坐在天女身后,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想不想和我放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