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牙切齿道:“你一直都在哄我!”一想到这个罗芳笙是在戏耍于她,她几欲咬碎贝齿,只想先给她一掌!但她又怎会承认,自己也有看走眼之时,为何罗芳笙不先讲明一切!但那罗帕胭脂,皆是女儿家所用,倒是从未瞒她,她却并未多想,如此在心中反复多时,真是越想越恨,到了最后,竟不知要气什么了,脑海中更多是这人软语体贴,知情识意,于是一挥衣袖,将一旁厚雪卷上了三丈高。
她想:这并非是饶过她了,只是想听听,她有什么好辩解的。
芳笙一向很喜欢这朵红梅,但却极厌恶那粒朱砂:什么清白之身,什么白璧无瑕,无非是种侮辱,所谓礼教,最是面目可憎!除父母之外,倘若她能知道,是谁点上此物,她一定不会放过此人!
此时一轮明月,渐渐升到了空中。
芳笙气定神闲,相问道:“请问岳主,礼教为何物?”
想到罗玄固守于礼,而将她抛弃,小凤愤而论道:“伦常正道,都是一派胡言!”
芳笙点点头,叹道:“世间偏是对女子处处束缚,更是以礼禁锢,可礼为何物,何又为礼?若细细论来,不过自以为成一家之言,可恨后来人,牵强附会,添盐加醋,将个‘礼’字曲解,只遂他一人之意,或争名利,或图显贵,竟著书立说望传后世,实为欺世盗名,至此也就罢了,更有那曲意逢迎之徒,将这歪理邪说传播开来,还有那比周结群之辈,以此来役使愚昧小民,这同正邪之论别无两样,皆为妄言,究其根源,不还是排除异己!在我看来,礼不过是大大的空话,大大的傻话!”
这番见解,确实合乎她的性情,倒令小凤少了些怒气,心想:且看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上天既造就你我这般人物,何不随心所欲,纵情往来?冥岳岳主胸襟广阔,远见卓识,不会拘于世俗,芳笙待岳主,唯以真心,更谓胸怀坦荡,岳主实为芳笙情之所钟。”那双妙目一改霜雪之态,早已满含深情,不禁柔声道:“除了你,无人能令我如痴如狂。”
她这样小女儿的神态,倒不令小凤讨厌。她本来就不是世俗中人,方才恼恨,也只是不愿罗芳笙并无半点真心,而是另有所图,一味哄骗于她。但冥岳岳主,怎会轻易就原谅这个小滑头!
于是她狠狠取了,芳笙臂膊上三个大穴。
“我不过对疑难杂症有些兴趣。”又道:“你不过对我有些用处。”
芳笙只是笑着,连连称是。
小凤以内力催针,看能否逼出一些寒阴之气,但须臾之间,这三枚银针,已冻成了晶光灿灿的冰柱。
芳笙情知会如此,又是安慰,又是劝解:“我感知不得外界寒暖,只会受自身寒气侵袭,若穿得衣服厚些,就会影响药力发散,因而再冷的天,也只着单衣,可若是女子衣衫,未免有太多无礼之徒前来厮缠,对我来说,梳发太过麻烦,女儿家脂粉也太重些,因而往常只将自己的脸,略略画的硬朗,再择男子衣衫穿上,并非有意瞒你。”
她当初确实不曾想到,这也并未少受烦扰。
“已是戌时三刻了,风寒露重,不知芳笙可否有幸,送大美人一送?”
小凤背起手,点头不言,二人踏着薄雪下山,竟毫无声息。
及至房门,小凤才肯开檀口:“明日给你换个屋子,别和他们混在一起了。”刚要解下身上斗篷,却听她道:“若芳笙惹了大美人不快,这件凤羽对内功颇有助益,好歹留下,代我尽些心意,朝夕相处间,到时大美人,或许就宽宥芳笙一二了。”
一时之间,竟又有了些二人,平常相处的情形:
“千金之裘你也随意赠人?”
“千金裘赠心上人,千金二字得其所。”
小凤总算一绽笑靥:“你的罪多着呢,别以为我很快就会宽恕你,有的等呢。”
她认真拱手道:“为此一日,芳笙同样固所愿也。”
小凤盈盈一笑,与芳笙十六年前的惊鸿一见,交织重叠在了一起:“记住你今夜说过的话,若我哪天发现,你也对我无情无义,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可到底没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八个字,也一并说出来。
芳笙认真立誓道:“若我对你虚情假意,我情愿死在你的手里。”
见小凤转身欲走,她柔情款款道:“大美人若也想了解芳笙,不必假手于他人,若大美人也肯用心,自会明白芳笙为人。”
寒梅香气,淡淡飘散在空中,时有月光洒落,小凤心中一股冲动,油然而生:她要慢慢了解此人,而不是一下子,就将她完全掌握,那样未免太无趣了。
“明月应有情,流水泻玉,池边白梅入画,杜鹃尚盈盈。”
她作词半阙,目送小凤回房,心想:图之一事既已心中作定,自要一往直前,必先要给自己修个正果,才好让之现于世间。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见房中灯光已息,想她已收拾妥当,于是芳笙又踏月回到山巅,整理器具不在话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其之性情与卿同,卿可觉,得一知己耶?
第5章 兰言慧语芙蓉芳(上)
芙蓉何以芳?唯以兰心相待,唯有慧语可解
朝阳曈曈,天朗气清,长空中微有几片行云,两旁林丘经雪稍融,澄碧清和,风中略带花香,虽是暮冬,已显露初春妍媚,两匹矫健的宝马,趁着这好光景,正一前一后,飞驰在官道上。
今日天气大好,小凤红衣猎猎,纵马驰骋,心中也豁然开朗,两日来的气闷,早已消散了大半。
“这要得益于那个小滑头。”想到这,她脸上多了一层柔美之色,妩媚多姿,远胜春景。
梅绛雪紧跟其后,却是另一番心思:罗芳笙留在冥岳,到底有什么意图?若他真心爱慕师父,血池图一事,不会如此平静无波,若说他不是真心,可冥岳又有什么,值得他以身犯险?师父这次要远行,无论他所图为何,都是大献殷勤的好时机,可到现在都还没见他的人影,实在不同寻常。
略为熟悉的一曲清音,仿佛自云端而来,打消了梅绛雪的疑虑,却也有些气闷。
小凤并未放松缰绳,嘴角一扬:“就知道你会来。”眼波流转,又对梅绛雪说道:“她要跟,就跟着好了,别等她就是。”于是喝马向前,骏骑蹄下生风。
芳笙已追上二人,却不理会梅绛雪,马儿扬蹄飞跨而过,只在小凤后面,不紧不慢,不远不近,所谓马首是瞻,经她演绎,惟妙惟肖。
小凤还是看了一眼,只见她随意仰躺在颠簸疾驰的马背上,若一般人瞧着,只会觉得凶险万分,她却如履平地,如此,笛声竟毫无间断,乐音泠泠可听。
今日她一头墨发,用蕤兰银环高高结束,独留两缕青丝,左右飘在鬓边,水色的轻绡额带,说不尽的眉目如画,霁色衣衫凝鲜,与晴空万里融为一体,最是风流落拓。背下的神騟,紫气浑然,华灿若晶,目光炯炯如电,正是波斯万中挑一的千里良驹。
小凤知她轻功无人能及,现在这个情景,更用不着担忧,心想:这个小滑头,将马当作牛车,莫非在学阮籍,一任东西南北?于是出声问道:“你要去往何处?”
乐曲正当收尾,余韵悠长,紫笛在她手中一转,笑答:“马儿带我去哪,我就去哪,显然,这马是跟定了大美人。”言罢,倾酒如瀑,率意妄为,不让阮嗣宗。
小凤轻哼一声,见不远处有一片松林,飞身而上,摘了一个松球,又稳稳落在马背,削葱根一样的两指,将一个松子弹出,按着由低到高的次序,依次弹在了紫笛七孔上,芳笙心下了然,只以历音,奏了欢畅的短乐,燕语莺啼。小凤一笑,又有三颗松子同时飞出,在笛上第四孔连弹了五次,芳笙于是用上三指,在这孔上左右轻抹,吹出五个碎音,大有破空之势。小凤正要再考她时,一只黑鹰,盘桓在了二人头上,三声长唳颇有节奏,惊空遏云。
这扁毛贸然搅了小凤雅兴,她本不会轻易饶过,但她知道,这必定是小滑头的信使,难得网开了一面。
芳笙以笛奏出哨音,黑鹰转了三寰,遂往南疾行。而她起落间,已坐在了马背上,只是看着小凤。
“去办你的要紧事,我不用你跟着。”
这已经是小凤十二分的体贴了,芳笙自然体情解意,只道“放心”二字,再将马背上的昆仑奴面具遮掩容貌,纵骑绝尘而去,一人一马,刹那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