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笙略一思索,心想虽然这诗形容的是团扇,但通篇暗含另一个字,于是她用那人笔上未尽的墨,在白扇上回了一副霜枝凌华,并将谜底那一个字,藏笔在了图中,小凤看出了这个字谜,也瞧出画中玄故,却只当不察。
嫣唇噙笑,小凤如愿翻着手中的竹月小扇,又持着芳笙的手,相看着她指尖那幅扇面,又将两扇比对在了一起,对寒梅翠竹笑意甚浓。
见此,芳笙眨了眨水眸:“你若觉得这寒梅更清凉些,就用这个,我不知热,往常倒也不怎么用的,画那些扇面,也都是小琼枝用的多。”
小凤只摇了摇自己手中的月下竹林,莞尔不言,知道她一向顺着自己,尤其在这些小事上越见她心思,更已丝毫不再醋她疼徒弟的心。此时一个背着箩筐,卖各色彩线的年轻妇人,挤到了她二人身边,看她们的目光,竟十分热络,这般过热的目光,令堂堂岳主恼中生寒,因她只喜欢被她的阿萝热热瞧着,那样的眼神才叫甜而不腻,情而不色,至而不痴,可若有旁的女人也呆看她,一是不如阿萝好看,更不及阿萝深情,再就是她实受不了,正是浑身不适,若非她的阿萝在旁,她早就发作了。
芳笙顾着小凤面色,冲那年轻妇人隐隐一笑,便携她上了莲舟行河,打算带她去落月亭燃个香桥,徒留那妇人一脸沮丧,惹得身后的褐衣小郎,弯着腰又气又笑。
芳笙用的裹头香,都是她自己亲手调制的,一份份薄绢裹头上,有她亲手画的鹊桥水墨,这些早早就在此处寄存下了,小凤亲自将芳笙搭的“金屏报喜”点燃,按着旧例,为芳笙许下了福寿康宁,见那火焰升腾若繁星,更袭来幽香阵阵,令她欢欣不已,一扫前怒。
二人沿着河边漫行,水中有月影浮动,此时盏盏莲灯随着水月翩飘而过,相迎二人,仔细望去,那灯芯上皆点缀着米粒大小的夜明珠,比烛火要好看上数倍,小凤又笑吟吟的,水眸凝在了芳笙脸上,将她挽的更紧了些。
“喜鹊仙,星河连,拜七姐,巧手结,赐容颜,佑平安……”几个女童正手拉手,绕圈唱着歌谣,小凤微一晃神,便对着芳笙笑道:“我先到前面去,看你追不追的上。”一扭身,便已在十尺之外了。
芳笙轻轻一笑,罗扇带风,人却罕见未动,倒走向卖小食的一条街上,这里又有面人,又有糖人,还有诸多甜点摊子以及各地特色,单说糖人这一类,还分会吹的,会画的,会塑的,师傅们技艺高超,令围着的人眼花缭乱。她在一个面人摊前收起了罗扇,两个长袖用丝带束起,调完面糊,她又伸出指尖,捏了两个小人,待成形晾干后,又拿刀刻起了五官和衣饰,正是她二人今夜的模样,她又特意举在了,看她许久的小凤面前:“我头回做这个,还像样罢?”
用彩纸细致包好这两个面人,小凤连忙收在了袖中,生怕有人窥视似的:“这世上,可有你所不能的事?”
见小凤这么宝贝这两个面人,她嘻嘻一笑,亲在了小凤桃腮上:“世间之大,难于工万物,但我有求学之心。”
“求学之心”四字,足以惹人遐思。
她又拉着小凤,从各类摊前缓缓经过:“你喜欢哪个?”
小凤只笑答:“喜欢你这个。”
芳笙也抚面一笑,买了个肚子如鼓的糖金鱼。
那群孩子唱累玩腻了,便招呼其他玩伴,三五成群,跑来小街,竟一拥而上,围住了芳笙,她的容貌气质,并非平易近人一类,但美人总是受人喜欢的,连小孩子也不例外,这些孩子又都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芳笙手中最大的糖人。见小凤冲她点了点头,她便借了一只银匙,从金鱼肚中舀了糖汁,给每个孩子都分了一碗。
看着这样的芳笙,小凤突生了一份怅往:若在那危时就邂逅了阿萝......随后盯着芳笙颊边笑靥,她又心中释然道:二人缘分如此,眼下即为最好,在这点上她懂得知足。
芳笙刚同那些摊主说完,“一会请大家都来尝尝,沾沾喜气”时,一只毱球飞向了这里,小凤身形不移,衣带香风,将那群孩子安然送到了一旁,他们对变故更毫无察觉,芳笙这边同时也已腾空,翻身一踢,正中了不知什么地方的头筹。
暗叹了口气,芳笙将这本来该是有意,如今弄成了无意,她还不能怪罪始作俑者的一对喜鹊花灯,捧在了小凤眼前。
小凤暗笑了一声,却故意不接,转过身去,从糖画摊上,拿些彩纸毛笔,笑问道:“你觉得,写两句什么放上去,才好些呢?”
鹊灯携着良愿飘远,小凤揽着芳笙,到了自己方才滞足的阁楼下,那是以往不曾见过的,女子对月穿针斗巧。
小凤本看的有趣,但那座金丝彩绣百鸟朝凤屏风被搬出来,以头筹示人后,她十分熟悉那针脚,微瞥了那装作不知的小滑头一眼,遂轻身登楼,恍若天人降阁,也根本不理左右,只拈线走针,绣个精巧的鸡心荷包,不费吹灰之力技压众人,她随后将之掷予了满脸笑意,只顾盯着她看的芳笙。
芳笙在楼下一手接住信物,揣在了怀中,又揽住小凤掷来的红绸,只见小凤轻披月色,如画如仙,踏着红浪而下,似梦似幻,被芳笙接了个满怀,二人又低声说起了情话。
“我今晚要在屋里见到这座屏风。”
“夫人有命,何敢不从啊?”
小凤袖中有买的彩线,她搂着芳笙秀颈时,玉指也没闲着,趁着四下彩灯明亮,她挑出冰霜洗过的檀褐,玉露融和的朱砂,特意选了萼梅的花型,用心编着,待芳笙停在一座姻缘庙前,将她轻轻放下时,她便把这织好的手钏,戴在了芳笙玉腕上,更衬的芳笙肤白胜雪,见此,她秀眉明眸露出几分得意,芙面樱唇满含春风,更显她风姿绰约,柔媚动人。
庭院一株银杏上,已挂满了红线香囊,庙中无客,只有一位老婆婆,她迎上前来,偏拉着她们二人求个签文,小凤从善如流,摇着芳笙的手臂,非要同她一起求上一求,芳笙又岂有不顺她心意之时。
将纸签装好,二人将两个香囊缠在一起,挂在了枝上,又闭眸许着愿心。
芳笙先睁开半只眼睛,借着清月流光偷瞄小凤,双眸不由全睁了,心内又一股缠绵情意:凰儿无论何时,都最好看了,怎样都叫人看不够……她轻咬朱唇,痴了片刻,方问道:“你求了什么。”
小凤戳了戳她纤腰,附在她耳边笑道:“说出来就不灵了。”又趁机,咬了她的耳垂一下,把芳笙使计欠下的那次,全讨了回来。
芳笙莹白耳尖,一下子就红透了,她忙起身,拔足就奔老婆婆走去,行揖问道:“婆婆,我有一事请教,不知这里客人都去往何处了?”
“夫人,你这可问着了,她们都去垂风园看灯了,那家主人素来和善,且为人大方,今夜趁此佳节,更要喜事同乐,园中已置了上好筵席,百种斗戏,园子里景致又好,花灯又比这外面的好看,人自然都去那里瞧热闹了,我再等等,看再无人来时,也要去见识见识呢。”
小凤倒面色如常,对芳笙笑道:“既是如此,咱们也去拜访拜访,这位好客主人。”
到了地方也不多问,小凤只由着芳笙带她进园里逛,仙乐阵阵,夹杂笑声,小凤环顾一周,先见了毽球蹴鞠猜枚射箭,同芳笙转了转,又见了赛诗行令投壶流觞,不一而足,既有平民欢戏,亦有文人雅乐,她忽然心下计论着:那球定是从这园中飞出的。
小凤点了点芳笙掌心,指了指木樨亭的方向,那边有投壶蹴鞠,这二戏之地正是相接。
芳笙与一亭中抚琴闺秀施礼见毕,借来了她那张胶漆瑶琴,便坐在丹桂下,为小凤弹起了《摽有梅》,小凤渐以紫笛相合,待曲尽韵长,芳笙拥着小凤赏玩园中夜景,但见那头筹设的壶口,只有铜钱方孔大小,壶中亦盛满了赤豆,近乎与壶口持平,她冲小凤一笑,并从身后搂纤腰执玉手,又从美人瓶中,抽出一支雀翎,搁在小凤指间,轻握皓腕,小声如诉情话:“凰儿,我说扔时,你便将之掷出,那樽百年女儿红,非咱们二人莫属!”
小凤心上一热,又往后仰些,将大半身子都借了芳笙,便将那毱球之事,抛到了星河边上,其后与芳笙之默契,令那支雀翎四溢赤豆,几近穿底。